祝明月牵着靳文娜的手,在地里好一通瞎转悠。碰到熟人就打招呼,有人问就把先前的借口搬出来再说一遍。村民们倒是没有怀疑。就连靳文娜自己,走着走着也坦然了许多,仿佛她真的是来学习农业技术的。直到,小姑娘指着前边儿地里的小伙子说:“文娜阿姨,那是我四叔。”
靳文娜好不容易靠自欺欺人才支撑起来的淡定,霎时间土崩瓦解。一张脸瞬间爆红。祝永福听见声音,转身朝这边看过来。本来是看向侄女儿的目光,不知咋回事就跑偏了,视线落到靳文娜的脸上。两人顿时四目相对。其实,祝明月刚开始揽下这做媒的活儿时,并没有多少信心。毕竟这两人上辈子能凑一起过完半生,是有很多客观原因在里面的。或许是两个经历过人间沧桑的苦命人互相取暖疗伤?又或许是人到中年找个伴儿相依为命?总之,那个年代的人成家过日子,并不见得就是因为爱情。可现在,她相信,四叔和四婶儿之间的缘分,应该是注定了的。哪怕曾彼此错过,哪怕历经苦难,哪怕换了时间与空间,还是能像磁铁的两极一般,相互吸引。就像此时此刻。两人的眼中倒映着彼此,再也瞧不见旁人。祝明月安静如鸡,甚至还微微缩着肩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实在有些多此一举。就算她再大两个号,那两个眼里冒着粉红泡泡的人也看不见她。祝永福的心路历程很简单:哇,这是哪家的姑娘,真好看呀!太好看了吧,她在看我唉!咦,她怎么一直看我?不行,我得盯着她,盯到她不看我为止!靳文娜的心理活动就要复杂得多了。这就是周医生给我介绍的对象?长得倒是人五人六的,但为啥要把白褂子敞着?袒胸露怀,这合适吗?身材……咳,倒是很壮实,应该是个勤快人儿。怎么傻乎乎的,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也好,傻乎乎的应该就不会骗人了吧?他爹娘看着倒是不难相处,侄女儿也乖巧懂事。其他几个兄弟看着都是和善人,妯娌们似乎也挺不错。哎呀,羞死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妯娌啥呀!……祝明月在一旁看似无聊地玩着手指,实际却是在指挥傀儡周隐,张罗修房子的事情。昨天傍晚下工时,队长祝永祥就已经把材料和人工清单整理出来了。周隐开出来的单价可不低,无论是人工还是材料都远超村民们的心理价位。来登记的人很多,几乎家家户户都来报了名。人工肯定是择优录取,干活儿舍得卖力的、关系好的,基本都能选上。至于建材,由于登记的数量太多,已经多过实际需求了,只能按登记的先后顺序采买。上午就陆陆续续有人把土砖挑到废宅去了。当面点清,当面结算,半点儿不拖沓。来帮工的壮劳力们,在现场管理的安排下,各自忙碌着。腐朽的墙壁得推倒拆除,杂草丛生的地面也得铲平夯实。而另外的人,则把送来的土砖二次转运到地基旁的空地上。只等清场结束后,就可以砌墙建房了。至于现场管理这活儿,暂时由队长祝永祥和周隐轮流担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小二房的当家人祝永禄太老实,不顶事儿。能顶事儿的向秀安又是个妇道人家,指挥这么一大帮子男人干活儿,不合适。人随便开个黄腔,说点儿荤话,都能臊哭她。周隐原想给祝永祥也出一份工钱,但人家死活不要。也是,他是队长,若真要了这份儿工钱,回头怕是会被人说道。因此周隐只能自己多盯着些,尽量不叫祝永祥来打白工。田埂上。可能是风有些干的缘故,靳文娜率先没绷住,转开脸用力眨了眨眼。眼睛有些涩。祝永福也连忙红着脸转开视线,然后便看见了站在一旁“对手指”的祝明月。“明月丫头,你咋来地里了?晒得很,赶紧回家玩儿去。”
祝明月笑嘻嘻地解释,“师父叫我带文娜阿姨来地里看看,这就回了。”
说完又转头问靳文娜:“文娜阿姨,您看好了没?”
“看好了。”
靳文娜下意识地顺着祝明月的问话回答,刚一出口便觉得这句话有歧义,又连忙改口:“看完了,走吧。”
两个面红耳赤的人,再不复先前那般神勇。视线都开始飘忽起来,不敢再把焦点落在对方身上,却又舍不得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就连说了要走,都墨迹了好久才挪动步子。这也许就是词里说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吧。回去的路上,祝明月和靳文娜“巧”遇从工地上出来的周隐。“靳文娜同志,感觉如何?”
听见周隐的问话,靳文娜红着脸点了点头。祝明月怕她尴尬,忙假装追蝴蝶,跑到旁边那根田埂上,蹲下来玩泥巴。这个距离,既不会听到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叫旁人误会他俩孤男寡女。周隐直言,“靳文娜同志,你这边如果没意见的话,我再去问问永福兄弟的意思,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不过你家里那边……”“我家里确实有些麻烦,但是我会解决的,另外,我家的情况劳烦周医生给他们家说清楚,如果他们怕沾惹麻烦,那就算了。”
靳文娜虽然满意祝永福,但也没到非君不嫁的地步。她是急于想跳出靳家那个火坑,却不愿意上赶着。周隐笑着点了点头:“好,你且回去等我消息。”
只要四叔和四婶儿互相看对眼了,其他问题都算不上麻烦。靳文娜告辞离开,走了几十米远后又调头跑回来。“周医生,我娘的病,您帮她看过吗?”
周隐摇头,“没有,令堂并没有让我给她看病。”
靳文娜沉默了一阵后,转身走了。回到家里,仇素银一脸期待地迎上来:“你咋没留在周医生家里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