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兴国暗自冷哼了一声：怪不得这两天，秦主任和朱副厂长轮番到他面前来念叨，说李多喜的娘家人如何蛮横不讲理，担心他们会到厂里来闹。这莫不就是恶人先告状？至于什么“答应了的”、“说好的”这种屁话，他一个字也不信。李多喜家里只剩了这么两个半大孩子，还不是随他们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至于证人什么的，那更是扯淡。谁不知道，朱副厂长和秦主任、人事科贾主任，还有杨书记，他们几个是穿一条裤子的。这几人联手，几乎完全架空了他这个厂长。如果不是他还把控着技术部门，自己又是科班出身，恐怕在这纺织厂里，就只剩看报纸喝茶的份儿了。冷兴国正了正脸色，俯视着秦仲勋道：“不管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秦主任，你能不能站起来说话？*****都多少年了，咱们无产阶级战士，跪天跪地跪父母，哪能什么事儿都跪，你先起来再说。”
周隐好悬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位冷同志看样子跟秦仲勋不对付啊？那就好。他怕的就是一言堂。秦仲勋神情尴尬，给朱副厂长和贾主任打了个眼色：“我刚听说小远回来了，太激动，就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会儿膝盖还疼，站不起来，劳烦朱副厂长扶我一扶。”
朱副厂长和贾主任忙上前扶人。秦仲勋是被周隐下暗手点了腰俞穴，导致下肢经脉暂时性阻滞，这才双腿无力爬不起来。而不是他自己说的膝盖摔了。因此，哪怕有人扶着，他也跟下半身瘫痪了似的，整个人重量都挂在那两人身上。朱副厂长和贾主任都是坐办公室的文职人员。本身力气就不大，还要这么侧着身体抬起一个一百五六十斤重的壮汉，难度简直翻倍。两人刚把他架起来，还没坚持住五秒便扛不住了，齐齐肩膀往中间一偏。哟嚯，秦仲勋又膝盖落地摔回了地上。周围众人“嘶”地替他抽了口凉气。看着都觉得膝盖好疼。不少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冷兴国的确对现在的领导班子很不满，但他也是其中一员。纺织厂的领导班子丢脸，闹笑话，他脸上就能好看了？别人只会说他这个厂长，领导无方，底下一群酒囊饭袋。”
好了，来几个人把秦主任抬到小会议室去，请医务室的同志来给他看看膝盖！”
冷兴国板着脸说完，又看向祝家庄众人，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各位老乡怠慢了，不如也到小会议室里坐坐，喝口茶？”
祝永祥隔三差五就来县里学习，对纺织厂这位冷厂长也有所耳闻。这人祖上就是织造厂的，少年时期在国外读的纺织大学。回国后参加了革命工作。解放后，组织把他直接安排到商水县纺织厂做了厂长。听说人品端方，十分正直。只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已经快要被架空了。因此，祝永祥虽然对这个人的能力表示怀疑，但对他的人品和立场还是信得过的。冷兴国一招呼，祝永祥便点头同意了。两人一路走还一路小声交流，交换了一些相关信息。小会议室里，众人各自就坐。冷兴国朝李如松深深地鞠了个躬。“李同志您好！李多喜同志是个好同志，她的牺牲，对于整个纺织厂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我代表纺织厂，向培养了李多喜同志的您，表示诚挚的感谢，还请您原谅我们工作上的疏忽，让烈士家属伤心之外还要忧心。”
李如松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厂之长竟然给他鞠躬，还道歉？他连忙站起来，红着眼眶，双手绞在一起，手指不知所措地扭动着，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冷兴国理解李如松的心情，他忙安抚道：“您坐，您完全可以把我当平辈，甚至当晚辈，我跟您只是革命分工不同，咱们本质上是完全一样的。您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厂里会尽量满足……”他话还没说完，秦仲勋就大声道：“冷厂长，厂里的补贴已经够多了，我们怎么能得寸进尺？”
冷兴国饱含深意地看着他，“你们得到的补贴是够多了，但是烈士的父母和儿女得到了什么？秦主任，你说说看？他们得到了什么？他们又做了什么？怎么就成得寸进尺了？”
这话问得很透彻，直指问题的本质。秦仲勋还想顾左右而言他，但冷兴国却不想听他胡扯，转头看向李如松：“李同志，您畅所欲言，不要怕，就算说错了也不要紧。”
李如松绞着手看向祝永祥，见他点头微笑，这才微微放松了些，结结巴巴地道：“工……工作是我闺女拿命换来的，只能给我外孙，抚恤金也必须是我外孙的，领导同志，我们没别的要求，就想让喜妹的娃娃能在咱老李家平平安安地长大。”
冷兴国还没发话呢，秦仲勋又嚷嚷起来了：“那不行，小远他姓秦，怎么能在李家长大，再说，他在县城待得好好的，为啥要去乡下？”
祝家庄的人齐刷刷望着他，眼神里就一个意思：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人家两兄妹离了亲娘，才半个月就被磋磨得没个人样了。要是一直留在县城，一直留在秦家。不出半年怕不得来收尸吧？秦仲勋看懂了，但他假装不懂，继续嚷嚷道：“冷厂长，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他爷和奶都还在呢，哪能投奔外家？这不合规矩啊！”
冷兴国不想跟他掰扯，直接摊开来讲。“你要把小远留在县城也可以，现在就把抚恤金完整交到厂财务科，以后小远每个月领五块钱生活费，领到他工作为止。”
“李多喜同志的工作岗位，也必须腾出来，等小远十八岁后再考虑是顶替还是换其他补偿。秦仲天同志牺牲时补偿的工作岗位，也必须腾出来，给小远的妹妹。”
见秦仲勋一脸难以置信、马上就要炸了的样子。冷兴国又缓和了语气。“如果小远在李家长大，抚恤金可以暂时留一半在秦家人手里，另一半交给李同志，他们抚养李多喜同志多年，这是他们应得的。”
“至于两份工作，也可以由秦家人暂行顶替，等小远兄妹年满十八岁后再跟抚恤金一并交还。”
“秦主任，你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看到底是怎么个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