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霁月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观书绝的院子前,丫鬟看到她,已经很熟稔了,笑着说:“姑娘来了?郎君今日休沐,在院子里呢。”
山霁月原本都要转身走了,但是一想酥酪还在他院子里,就理所当然地进去了,她来观书绝的院子向来是不敲门的。
她推门进去,发现观书绝今日兴致不错,写了许多张大字,凌乱不堪地放在桌上,还有的已经散落在地上了。
他写的是馆阁体,乌黑方正、光沼等大,圆融规整,大概写了一上午了,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地上,在布满书香气的屋子里,有一种文人风骨的狷狂。
似乎没有察觉到山霁月进来,观书绝还在提笔落字,只是眉宇间有两抹不耐,戾气愈发浓重。
山霁月上前去,轻声说:“表哥,你心不静。”
观书绝的笔尖微微一顿,始终没有抬头看她。她却道:“心静不下来,是写不好字的。”
这是观书绝从前教她的,因为她练字的时候经常不专心,摆弄首饰,在澄心堂纸上画乌龟,弄得满脸墨,观书绝忍无可忍,把她提起来要打她的手心。
如今反过来了,轮到她教训观书绝了。
山霁月捡起地上的一张字,上面写的是《霍光鬼谏》里的一句话:诛不择骨肉,赏不避仇雠。
虽是至亲,犯了死罪也要杀;虽是仇人,有了功劳也要赏。确实是观书绝的作风。
“你怎么来了?”观书绝把笔放在笔架上,拿来帕子擦手,山霁月却拿过他的笔,蘸了蘸墨汁,在他写的字旁又落下一行小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笔迹灵动的瘦金依偎在馆阁体旁边,原本不衬,仔细一看,倒也和谐。
山霁月拿起纸张给他相看,问:“我写得如何?”
观书绝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说:“不好,难看,丑。”
山霁月:……这个臭崽。
“那如何算好看?什么样的字才能入你的眼?兰陵郡主的还是……”
“聒噪。”
山霁月瞪了他一眼,观书绝却走到她身后,微微俯下身,握着她的手教她,低声说:“我上次不是教过你的了?竖要像鹤腿,中锋切入纸,力度要小,回锋……”
观书绝的侧脸下颌线流畅,字如其人,根骨分明,应该沉心练了很多年,山霁月笑着问:“表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观书绝斜瞥了她一眼,说:“恰巧学过,你要让我写梅花小楷我就写不来了。”
他那日在宴席上说自己不擅瘦金都是哄人的,毕竟山霁月的字都是他一笔一划教出来的。
“表哥,观秋水封县主了。”山霁月闷闷地说。
“怎么,你羡慕?”
山霁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案上的字,她自然不羡慕,有什么好羡慕的?她还当过摄政长公主呢,看不上这个县主。
但她不说话,观书绝就觉得她又在使小性子,说:“她治好了陛下的病,封个县主不过分。”
“她都要越过我和母亲了!还有父亲,他把我宠得无法无天,如今又转头过来怪我骄纵!如今全都是我的错。”
观书绝挑眉,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观书绝身边的丫鬟进来了,道:“郎君,夫人送来了两个丫鬟。”
不等观书绝说话,山霁月就道:“带进来吧。果然表哥当官儿了就是不一样,丫鬟都要添置了。”
观书绝似乎想到了什么,并没有接她的话,等那两个丫鬟进来了,山霁月就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了。
两个丫鬟一个赛一个的漂亮,眉眼娇俏含情,顾盼横波,身姿窈窕,端得个前凸后翘,山霁月看得都觉得霍氏用心了,从哪里找来的这两个美人。
“奴婢苏桃,见过郎君,二姑娘。”
“奴婢苏青,见过郎君,二姑娘。”
观书绝正眼都没有给她们,道:“舅母有心了,但我这里不缺人,送回去吧。”
苏桃显然要机灵一些,率先道:“郎君,奴婢们是奉夫人的命过来伺候郎君的,既然过来了,又怎好再原路回去?奴婢们不好和夫人交代啊……”
山霁月也能看出来,她们确实很想伺候观书绝,想来也是,她们这样年轻貌美的姑娘,配寻常的小厮下人肯定是不甘心的,但是嫁给公子郎君做正妻又不够格,最好的就是给权贵人家做妾,到时候有个一儿半女也好傍身。
观书绝又是这些郎君中的上上选,品貌好不说,还年轻有为,如何看都是好的。
观书绝这个年纪,确实也该收两个通房丫鬟了。
但是观书绝不表态,山霁月也不敢说话,直到那两个丫鬟跪了快一刻钟了,山霁月才想起来她是过来找猫的,于是问:“表哥,我的酥酪呢?”
伺候观书绝的丫鬟连忙说:“在偏房睡觉呢,奴婢怕它挠了郎君的书画,就养在偏房了。”
山霁月道:“那表哥你处理事情,我带酥酪回去了。”
说完她就溜了,观书绝怎么处理那两个丫鬟是他的事,她要是插手了就逾矩了。
晌午的时候山霁月贪睡,等醒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晚膳时分了,守在她榻前的不是丫鬟,正是霍氏。
霍氏在一侧给他打着扇子,怕她觉得热,见她醒了,便责怪道:“醒了?你睡到现在起来,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母亲,你怎么过来了?”山霁月睡眼惺忪,眼睛还有些睁不开。
“就是无事,过来看看你。我想着去宫里请个女官教教你规矩,在闺中倒还好,就是到时候你出嫁了,没有规矩不成体统。”霍氏道,从前也倒请过宫里的尚宫来,但观明月性子懒,镇国公舍不得女儿受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学多久就罢了。
霍氏拿着衣裳给她更换,抚平衣裳上的褶子,山霁月嘟嘟囔囔地说:“我还没及笄,离出嫁还远呢。”
霍氏道:“不早了,学两年规矩出嫁,刚刚好。”
霍氏又让丫鬟捧了一个个攒盒上来,里面放的都是精致的首饰,都是上上品,霍氏道:“你也不用羡慕旁人,你也说了,你从前入宫,太后的赏赐也是得过的,你外祖父是骠骑大将军,你舅舅,你堂哥都是镇守边关的良将,你舅娘也是巾帼英雄,我们霍家,最不缺好东西。”
原来霍氏是怕她白天伤心,特意过来安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