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寺内回到叶府,一连三日王昭瑜心里一日比一日郁气重。
她记得当时祖父说,承王殿下已到娶妻之龄,放眼皇城适龄待嫁的高门嫡女,只有王氏一族之女才配坐承王妃的位置。
承王,本就神秘,朝中除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外,没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王昭瑜只知道,承王与当今圣上的一母同胞,先帝时期,高太后手握大权,高太后母族在朝中根深蒂固,凡不是高家女子所出的皇子,介因各种意外夭折。
先帝为此,将最宠爱的李美人刚诞下的双生子,偷偷送出了宫,养在宫外……
这些也是祖父与父亲在书房谈论时,自己不经意间偷听见的。
当时的王昭瑜初遇叶慕凡,情窦初开的大家闺秀,遇见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他有着少年该有的抱负,谦逊有礼,端正雅致。不同于京中其他纨绔子弟无所事事,整日花天酒地。
只一眼,王昭瑜便陷了进去,在祖父说让她嫁给那个面都没见过的承王时,她绝食抗议了十日。
自幼便万千宠爱在一身,要风就不会给雨,她怎么会委屈自己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
那时,待字闺中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前十几年就已经过着荣华富贵,无比奢华的日子,一心扑在情爱上,哪有心思嫁什么承王,追寻更至高无上的权势。
截止今日,王昭瑜也未曾后悔嫁给叶慕凡,有情饮水饱,大抵便是如此。
只是,承王妃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夏明薇这个乡野祸水。
‘夏明薇,夏明薇’王昭瑜嘴里念着这个名字,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那个贱女人一块骨头。
她记得新婚之夜,叶慕凡喝得酩酊大醉,一整夜嘴里都呢喃着这个名字,当时,她想着,能被他惦记在心里的女子,必然是位端庄贤淑,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
都成亲了,只要自己足够体贴,娴熟,大方得体,当好他的叶少夫人,总有一日,自己能走进夫君的心里。
日复一日,她的期盼一点点破碎,她让下人打听到,那个乡野女子被卖人为妾,想着这回他亲眼见到,总该死心,直到回到凤阳叶慕凡迫不及待去了顾家。
那日,叶慕凡回到府上就将自己关在书房,对着夏明薇的画像呢喃细语,手轻轻抚上画中人双颊时,温柔到了极致,好似生怕用多了一分力道,会弄疼画中的人儿,抬手间全是对那女子无法掩盖的迷恋。
那是王昭瑜从未见过的叶慕凡,原来他并不是天生的冷脸,他会笑,知晓如何细心体贴待人。
那夜,书房外的王昭瑜本就微不足道的盼头,全然崩塌,她再也端不住高门小姐的端庄与矜持。
“小姐莫气,夏明薇不过是个低廉的乡野女子,仗着有一张会勾人的皮子,才被卖入顾家为妾,不值得小姐你动气。”
见王昭瑜未吭声,丫鬟又继续道“要不是她家那个老太婆,当初带着她到叶家旁听,凭她的出身,连姑爷的衣裳边都够不着,断是不值当小姐您为她生气。”
王昭瑜对于夏明薇的存在一直就心存芥蒂,人还在京城,就派人将夏明薇和叶慕凡相识过程查得一清二楚。
边说着丫鬟将一盏凉得刚好的茶双手呈到王昭瑜面前,她至幼服侍在王昭瑜身旁,是贴身的一等丫鬟,对于夏明薇这种生长于凤阳小地方的人,她一个丫鬟都压根不放在眼里。
不明白小姐为何一直耿耿于怀。
说者无心,听着起意,本就满腹怨气的王昭瑜听了这话,重点全放在了那句,若不是夏家那个老太婆,夏明薇和叶慕凡便不会相识。
“夏家在什么地方?”
“什么?”
丫鬟一时被问得有些不明所以。
王昭瑜不耐道“不是让你吩咐人把夏家给我探听清楚,夏家在乡下的位置你不知?”
见王昭瑜眼神逐渐变冷,丫鬟吓得一抖,忙回道“小姐交代的事,奴婢自然是放在心尖上的,夏家在野外一个叫白岩的小村子里,山脚下的,十分偏僻。”
“这么偏僻,若是点了火星子不知道有没有人救,从顾府赶过去的话,怕是人都得烧化。”王昭瑜冷笑着开口。
闻言,丫头浑身一颤,她至幼在王家为奴,高门大族后院背地让人不寒而栗折磨人的法子,见识过太多,自是知道,王昭瑜话里的含义。
第二日黄昏,因近来天气晴朗,渐渐落下的残阳为村子渡上了一层柔光。
几间草屋搭成的小院外,五个黑衣人围着一辆马车而立。
“小姐,确认过,屋里有人。”
“呵呵,很好,动手吧,要确保火大得里面的人出不来再撤,也别让人目睹是你等所为,否则,别怪我无情。”说着,马车内伸出一双白净纤细的手,将手上握着一只耳坠子扔在了地上。
几个黑衣人恭敬低头应“是”。
接着马车被赶着掉了头,往来时的方向准备离开,最终在不远处停下。
“小姐,奴婢不明白,既然不让他们被人发现是咱们放的火,为何还要留一只耳坠子,岂不落人话柄。”丫鬟开口道。
王家本是大族,后院女人为了夺宠更是明争暗斗得紧,至幼见识过后院手段的小姐,不该不知道凡事要把自己摘干净,置身事外的道理。
王昭瑜冷笑着,拿着手里的绣着吉祥如意的真丝手帕,作势擦了擦手。
“我就是要夏明薇知道,我,王昭瑜来过这里,就在她家被烧成一把灰的时候,呵呵,她能奈我何,再说,火和咱们可没关系,不过是本夫人初到凤阳,对于夫君的生长之地甚是好奇,随意转转而已。”
夏明薇背靠顾家,暂时动不了,对付夏家这几个蝼蚁,还不是抬抬手的事,她有的是法子,让夏明薇痛不欲生。
就是要让夏明薇知道,火是她王昭瑜放的,可她能奈自己何?
主仆二人说话间,远处不过片刻间火光冲天。
院子本就是茅草搭建,日落时刻本就带着微风,火势借风,一发不可收拾。
一盏茶时间不到,有村民便发现夏家失火,吆喝着救火,一会,便有数人齐齐拿着木桶往夏家小院奔去。
“小姐回吧,按这火势,里头的人出不来,况且还有咱们的人化作村民救火守着,不会让里面的人出来的,等夏明薇赶回来怕是里面人,早就没了模样。”
一席话让王昭瑜仿佛看见了夏明薇悲痛欲绝,生不如死的模样。
顿时,心里甚是舒坦。
“这逛得也差不多了,回吧。”
夏家院子,此时被熊熊大火烧得所剩无几,便是赶来救火的村民此时也不敢靠近,里头起初还能听见‘呜呼的救命声’,后来声音越来弱,然后被噼啪噼啪的燃烧声,完全掩盖。
“哎呀,天杀的,这火怎来得这样凶猛,可完全断了老夏一家活路了……”
妇人的声音格外刺耳,村民这才注意到,是与老夏家为邻十几年的寡妇,琴娘。
只是这琴娘不是在夏家孙女被卖入顾府为妾后不几日,便搬走了,为了现在又回来?
到底是几十年的乡邻,知晓现在不是时候笑话寡妇为何找了男人,又跑回村,一心都在丝毫未灭下来的大火上。
大家都心知肚明,几面的人凶多吉少,也没有一个人停下,皆是风风火火来回提水,尽管不能靠太近,也在尽全力扑火。
谁能想到几十年乡邻,平日里为了一个鸡蛋,半块田,能吵得面红脖子粗的人,此时都红了眼,全心牵挂着里面人的安危。
“这么大的火,这么大的火,明薇,明薇那丫头还不知道,不行,我要去告知她,那丫头总得回来见见她娘,见见她祖母的一把骨头吧,天杀的呀,怎的会起火。”琴娘见救火无望,瘫坐在地上拍着膝盖大声道。
琴寡妇的一席话,让原本来回提水的人,心里更加沉重,这般大的火。
他们岂会不明白,里面的人,早就没了。
顾府。
从寺庙回来后,夏明薇的身份便尤其尴尬,顾明礼的妾室算不上,至那夜后现在更是不可能再安心跟着顾明礼。
顾亦安又未给自己名分,在顾家,便是下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唯独夏明薇没有。
她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几乎没出过房门,好在有丫鬟每日送吃食。
她的院子本就僻静,可奈何前院举着火把喊捉贼的声音着实太大。
向来她不爱凑热闹,便想去将窗户也关上,起身便听见妇人粗鲁的大嗓子喊道:“别抓老娘,我要见你们夏姨……”
这是,琴娘的声音。
夏家与琴娘为邻甚久,至夏明薇记事起,便没少听琴娘扯着大嗓门和村里的婶婶们骂架,骂赢了,还不时给她买糖吃。
为此,这个声音,她并不陌生。
况且,这个声音离自己的院子好像很近……,不对,看着红红的火把,这,好像就在自己这小破院门口。
听闻故人音,夏明薇不淡定了,饶是再不想管闲事,也不得不提起裙角,忙开门小跑着往院门去。
到了后,发现琴娘被下人按在地上,嘴里塞了棉布,周围全是黑压压的下人,顾明礼搂着林书瑶的腰站在正前方。
还未等夏明薇出声,便听见身后下人恭敬的声音:“大少爷,人抓到了,属下无能,让野妇扰了您的清净。”
夏明薇身子一僵,不敢回头。
她知,身后来的是那个让自己心生畏惧,离自己忽远忽近,对她忽冷忽热的男人,顾亦安。
“唉,呸,呸,明薇快,快回去,你家你家起火被烧了,屋里屋里一个人都没出得来,一个都没出来呀,乡亲们都尽力了,可火好大,好大,一个都没出来,没出来……呜呜呜,”琴娘乘着在场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顾亦安身上时,挣脱开被压制住的手,忙吐出噻在嘴里的棉布高声喊道。
只是从最初的高声大喊,说到最后泣不成声,直接呜呜哭了起来。
都没出来,这丫头该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