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山上坐了一会,太阳慢慢落下,一阵风吹卷起地上的落叶,带来一丝凉意。
顾亦安起身转过头,将手伸向夏明薇出道:“走,回寺里去,起风了。”
夏明薇看着伸到眼前的手一愣。
来静安寺后顾亦安对自己过于耐心了些,虽然往常他有时对自己也格外温和,但只是一时兴起,与这两日截然不同。
迟疑了片刻,夏明薇还是将手放到他手里。
顾亦安握着她的手时,感觉到她的手有一丝冰凉,皱了皱眉,随后脱下自己身上的薄外袍,披在夏明薇肩上。
转过身,微微弯腰抬手将夏明薇往自己背上一拉,将她背在了自己背上。
夏明薇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惊呼一声,气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干嘛?放我下去”。
“背你下去,等你慢慢走下去,怕是连斋饭时辰都过了。”
“我用过斋饭才上来……的。”说到最后夏明薇有些心虚。
听顾亦安这意思,他没用斋饭就跑到后山来找自己了?
因自幼便跟着祖母在叶府后院帮工,寄人篱下自然要懂得看人眼色,夏明薇察言观色的本事便是那时养成的。
她能懂顾明礼想找一心人,相依相偎温暖余生的心思,也知道叶慕凡情权富贵都想拥有的贪慕,唯独看不透顾亦安所图。
“昨日你祖母有无责骂你”顾亦安边走边出声,转了话头子。
夏明薇闻言,摇头:“没有”。
“都骂哭了,还说没有,本官都听见了”。
”你怎么听见的……”说道一半,夏明薇后知后觉有些恼,自己这样说,岂不是承认了。
谁知,顾亦安接下来的话,跟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爬墙,翻入你家小破围墙自然就听见了”。顾大人坦然出身声道,丝毫没有委婉。
”大人这般会爬墙,前些日子出的采花大盗,莫不就是顾大人你吧”。
听着女子话里遮掩不住的嘲讽,顾亦安轻笑了一声:“自然不是,不过哪日若是你屋里出了采花贼,那就一定是本官”。
夏明薇心里冷哼一声,没在接他的话。
至从入了顾府,她夜里时常整夜整夜睡不踏实,每次都被自己被卖入花楼噩梦惊醒。
而现在,作为外室,夏明薇觉得自己与花楼女子最大的区别便是,自己只需要顾亦安伺候一人。
在月满楼,客人高兴了,会给姑娘们一些赏银,出手阔绰的还会赠予一些珠宝,而自己,顾亦安高兴了,便会对自己格外疼惜。
这样一比较,夏明薇觉得自己还不如花楼姑娘,好歹人家拿到手里的银子是实实在在的,而自己……
夏明薇抬头看着男子俊朗的侧脸,最多也就……只赚了个美色。
“在想什么?”顾亦安见背上的人不说话,却一直时不时抬头偷看自己,出声问道。
“没,无事。”夏明薇转开头,轻轻回了声。
想什么,她想暴富,想有很多很多银子,带着祖母一起远离这里。
静安寺毕竟是佛门清净地,快到寺侧门时,夏明薇便让顾亦安将自己放了下来。
寺内,男香客与女香客是分别住在不同的院子,顾亦安将夏明薇送到她厢房门口,便止了脚步。
临别前,他拉起她的手,感觉手心用于有了一丝温度,不像方才般冰凉,出声道:“自己身上寒气重,自己不知道?还跑去山上吹风。”
夏明薇低着头没有应他。
顾亦安见她脸色有些疲倦,便不忍心继续责备:“回屋去,早点歇着,明日林书瑶来了,你随着她的马车一同下山。”
原本他有一分私心,想让她陪着自己走下山的,可下山的路,又陡又长,顾亦安怕她吃不消。
“二少夫人明日要来静安寺?”听了顾亦安的话,夏明薇抬头问道。
顾亦安点头:“每年菩萨成道日后一日,商人都会前来烧香跪拜,以求财富延绵不断,明日凤阳大大小小的商人都会来,既是菩萨成道日,自然少不了带女眷前来,林书瑶自是也会来。”
闻言,夏明薇点头:“知道了。”
“嗯,我走了。”顾亦安出声。
夏明薇又点头:“去吧。”
见她始终一副面无波澜的样子,顾亦安心里有些堵。
“你的卖身契,等回府后我便会让顾明礼吩咐人送到榭湖院。”顾亦安定定看着她,出声道。
夏明薇低头着,看着顾亦安的靴子尖。
不过是将卖身契从明礼院送到榭湖院,从顾明礼手里转到他顾亦安手上,于她而言并无差别,她仍旧要过担惊受怕,随时被弃的日子。
她的命运,始终不能自己做主。
良久后,久到顾亦安以为她都不会回应自己时,夏明薇开口了,轻声回道:“好,妾身知道了。”
将卖身契替她赎回,顾亦安知道以夏明薇的性格不至于欢呼雀跃,但至少眼角眉梢会带丝笑意。
却不想,依然是什么也没有,女子始终一副淡淡无求无欲的模样。
“回屋吧。”顾亦安定定看着她良久,只无奈道了一句。
说完,转身自己先一步离开。
他怕女子又淡淡顺从着回自己一句‘好,知道了。’
离开后,顾亦安并未回自己的厢房,而是快步走到了尘大师的禅房。八壹中文網
了尘是静安寺主持,亦是位得道高僧。
顾亦安对他,是有几分敬重的。
推门,见一身袈裟的了尘坐在蒲团上,手拿佛珠,双目紧闭。
顾亦安上前,与其相对而坐,静静没出声。
“施主找老衲,是有心事?”了尘缓缓睁眼,放下手里的佛珠,出声道。
顾亦安双手合十,行了个合十礼,才开口:“大师曾提点,说不可逆天改命,所以顾某一直按前世之路行,可大师不曾言,三年后,她可会还如同前世……”
“阿弥陀佛,施主此次上山已然乱了天定,命盘重组,一切自有定数,施主还是切莫执着。”
闻言,顾亦安的声音一点点暗哑起来:“我倾其所有为你们扩寺庙,为神佛渡金身,救无数难民,立誓做一个两袖清风的好官,只求此一愿,愿她平安康健,大师你却叫我不要执着?可笑。”
要知道,从前的顾亦安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顾明礼不过年少无知算计过他一次,他便让其顾明礼挖坑断了自己的后半身。
顾亦安重生回来的时候,正是他刚准备离开凤阳时。
为此,他来过静安寺一次,了尘提点,天命不可违,不然会乱了命盘。
乱了命盘,世上可能便没有夏明薇,也或者随时她都会死于非命。
命盘一乱,定然不会同前世一般轨迹。
他信了,忍着去夏家找她的念头,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重生,他启程如前世一般,被接去了华京。
而后,果然,一切与前世无异。
他风光回乡,荣归故里时,她入了顾府,做了妾室。
见顾亦安仿佛陷入梦魇,面带痛色,了尘出声道:“命盘重组,好坏不定,施主不用担忧,且顾良善事,上天自由度量。”
“华京王氏已入叶府,按前世看,夏家老太太很快就会因受击过大,命归黄泉,她受不住……”
前世,起因便是因夏家老太太过世,她整日郁郁寡欢,他动用整个太医院,广发告示寻天下名医,终究也没留住她。
在夏家老太太过世的第三年,她便去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天定之事,莫言,莫言。”了尘双手合十道。
出家人忌讳颇多,顾亦安所言乃前世之事,了尘闻言,直接打断了他。
***
另一边。
夏明薇等顾亦安走得看不见人影后,转身,才想起方才两人说了这么一会话,竟然忘记将他的薄外袍还于她。
夏明薇将顾亦安的外袍从身上拿下,天色已经不早,她没打算现在追过去还他,将衣袍随意叠了下,拿在手上。
她一直低着头,一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模样,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叶慕凡。
眼看着女子便要撞到一旁的柱子,叶慕凡眼疾手快抓着她的胳膊,夏明薇一惊,抬眼看着只差分豪便要撞上的柱子,忙退了一步。
转头见抓着自己的竟是叶慕凡,她又后退了两步,将胳膊从他手里挣脱出。
想到方才顾亦安所言,明日凤阳各路大小商人八成都会来静安寺上香,夏明薇也不奇怪为何叶慕凡会出现在这里了。
且,叶家昨日才宴客,迎新妇入门,新婚燕尔早一日上山来,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叶家三代单传,而传闻静安寺的送子观音又尤其灵。
夏明薇按着规矩福了福身子,招呼道:“叶少爷。”
这是相隔了近三年后,两人第一次单独再见,叶慕凡看着女子,她面色始终淡然,无任何波澜。
方才对着顾亦安时,是这样,对他亦然。
谁能想到这个姑娘,曾经可是会对着自己撒娇的,那怕也仅仅就只有过那一次。
打完招呼,夏明薇便想错过身,回自己的厢房里去。
“明薇……”叶慕凡见她要离开,情急之下抬手抓住夏明薇的手腕。
看见她手上拿着男子的薄袍时,一肚子话卡在喉咙处,怎么也发不出声。
夏明薇冷眼看着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蹙眉道:“叶少爷,我便只是个奴婢,也是顾府的奴婢,你这般轻浮……”
边说,冷冷的目光瞟了叶慕凡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一眼。
女子的手腕有些冰凉,女子的话,却仿佛如滚烫的热油,出声便烫得叶慕凡的手生生发疼。
忙松了手。
“明薇,其实我这两……”
“夫君,你在这里站着做甚?”叶慕凡的话还没说完,至厢房内走出来的王昭瑜便提高了声音唤道。
上前,看着一旁的夏明薇,王昭瑜一脸戒备。
“遇故人,便打了声招呼。”叶慕凡盯着夏明薇,回着王昭瑜的话。
“什么故人,这不就是顾府那个丫鬟嘛,到了佛门之地也不安分。”王昭瑜看着夏明薇,阴阳怪气道。
原本,昨日宴客完,自己就觉非常疲惫,本想今日在府上好生养养精神气,可叶慕凡非得安排提前一日上山。
本以为他是忧心叶家生意,毕竟余家有码头,顾家家底本就丰厚,几家竞争,只叶府薄弱些。
原本自己还想去一封信回华京,让祖父照应一二,现在看来,他之所以着急不过是惦记着这个贱婢。
“你怎么说话的?”叶慕凡听罢王昭瑜的话,顿时黑了脸。
“叶夫人叶少爷,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夏明薇对着两人福了福身,不等两人应下,直接越过两人回了自己的厢房。
看着夏明薇离去的身影,王昭瑜冷哼一声:“一个丫鬟,也敢自称‘我’,果然是小地方的人……”
尾音还没落,王昭瑜便意识到自己失言。
叶慕凡看了她一眼:“所以,你当初何必费尽心思嫁到这么个小地方。”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淡淡的,话语里全是无可奈何。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王昭瑜看着男子失魂落魄的背影,心里亦满是委屈,凄凉一笑。
自己为什么嫁到这里,还不是为了他叶慕凡。
远嫁,便是与母家断了一半关系,不然他以为自己是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