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薇去马车上拿好林书瑶说的桂花茶,折回去时，特意放慢了脚步。
既然林书瑶有意将自己支开，自己当识趣些才是。
况且自己现在的处境,比前些日子不受宠的姨娘更加糟糕,断不能再得罪林书瑶。
毕竟顾府后院是归林书瑶管，自己日后得在她眼皮底下做事。
叶府内各院的布局,夏明薇是清楚了，为此特意选了一条需要绕路的僻静小道。
她手提拿着林书瑶的桂花茶,走得十分慢，现在她又回到了那个初入顾府时,事事都得小心翼翼，尽量不得罪任何人,以求日子能好过些的夏姨娘。
只不过现在身份转变了些,她成端茶递水伺候人的丫鬟。
夏明薇想着,只要没有逼迫，不将自己随意发卖，若是长久这样也不错。
一个月还有一点月银,她可以慢慢攒下来,等有一日带着祖母去她所向往的华京城看看。
至幼夏明薇是个心很细的人，身后传来时有时无的脚步声时,她便知道有人特意跟着自己,且脚步声时大时小俨然是有人故意压低了脚步在跟着自己。
她快速走了几步,身后的脚步声也加快了,这条小道较为僻静，是以前在叶府帮工时,一个在叶府伺候多年的下人带自己走的,她说这条道,一般只少数下人会行走。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吓得夏明薇心里有些慌乱，她快，身后的人便快，她停身后人也停。
一时间，夏明薇有些后悔，自己选了这么一条僻静的小道。
身后之人这般动作显然意图在自己，她想了想王昭瑜在正院时故意为难针对自己的态度，莫不是王昭瑜想对自己……
转而一想，夏明薇便断了这念头，这是在叶府，王昭瑜刚嫁过来，定然不想在夫家留下污点。
夏明薇想不通身后是何人，也不想多想，只不断加快脚步，最后索性提起襦裙小跑着前行。
前边便是偏院的长廊，只要走完这一点段小道，前面定然有丫鬟家丁。
她跑，身后人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到长廊头时，她突然下脚步，猛然转身。
身后人始料未及，来不及藏身。
“姑娘别误会，在下不是坏人，只是叶府过大，不小心迷了方向。”见夏明薇突然转身，王昭平一怔，随后拱手道。
面前男子一身白衣，眉目清朗，说话时谦和有礼，夏明薇一时到不好发作，便没有出声，只愣愣看着他。
王昭平见她不应，又道：“顺和院怎么走，姑娘可知？若知晓，能否为在下指路。”
顺和院是叶家书房，当初夏明薇在叶府旁听时，便是在顺和院旁的小亭子。
为不让这个男子再跟着自己，她抬手往顺和院的方向一指。
王昭平见状，拱手笑道：“谢姑娘。”
说着作势就往夏明薇所指的方向转身，走了两步，王昭平又回头道：“看姑娘妆扮不是叶府的丫鬟，恕在下冒昧，想请问姑娘出于哪个府上……”
“兄长。”不等夏明薇回答，王昭瑜的声音至夏明薇身后响起，打断了男子的话。
夏明薇转头，便见王昭瑜领着几位夫人小姐站在长廊上。
说话间，王昭瑜快步上前走到男子身旁：“兄长在这与一个下人说甚，有事吩咐叶府的下人便可。”
说完，一脸戒备看了夏明薇一眼。
听闻王昭瑜唤男子为兄长。
一旁的知府千金李苒与余梦两人的目光，便再没有从王昭平身上移开。
这，便是余家那位嫡出大少爷，也是今年科考的状元郎。
男子面如冠玉，一身白衣更是儒雅端正，看得一旁两位未出阁的小姐春心荡漾。
“走迷了方向，便向这位姑娘探听了路。”看着自家妹妹，王昭平笑着温和出声。
闻言，王昭瑜却是皱起了眉头。
叶府院子再大，终究比不上华京的王家院子，兄长不是个只会读书的榆木脑袋，兵书也熟读了不少，就算找不到具体院子，也不可能迷了方向。
显然是为了搭话，找的借口。
“原来这位便是王家少爷，难怪看着与叶夫人眉宇间有几分相似，梦儿还不快见过王公子。”张氏看着王昭平，忙拉着余梦道。
“见过王公子。”余梦一脸女儿娇羞，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红了双颊，见礼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知府千金李苒一见，也不甘示弱，上前一步：“总听闻父亲说起今年科考的状元郎，说是一表人才，满腹诗文，为人谦和，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言，让小女子好生仰慕。”
王昭平笑着回道：“王某不才，是诸位缪赞了。”
林书瑶看着这些所谓的名门女子，方才还明言暗语嘲讽自己曾经青楼女子的身份。
如今见着王家这位未来的家主，还不是不顾脸面，顾不得矜持恨不得扑上去。
生怕在王昭平面前没了露脸的机会。
这样的场面，在顾府，在顾亦安回府时，同样发生过。
其实这些自持清高所谓的名门闺秀，也不过如此。
花楼女子接客是没得选择，而这些大户小姐，何尝不是等待着被高门贵子们挑选。
几人说话间，顾家管家领着顾明礼的小厮由远而近走来。
走到王昭瑜身旁，管家拱道：“少夫人，顾家少爷有事带话给顾夫人。”
王昭瑜没应，只点了点头。
说完，管家侧着身子给小厮让了路。
小厮走到翠云身旁凑近低声了几句，翠云转身俯在林书瑶耳畔将话传达。
林书瑶闻言，一直淡淡笑着。
翠云话落，林书瑶转身接过夏明薇手上的桂花茶，对她开口道：“二少爷传话，让你和翠云其中一人，随着府上马车去一趟静安寺，我习惯了翠云伺候，所以只能你去，你紧着去叶府门口，咱们顾府的马车在等着。”
夏明薇虽不知为何突然让自己去静安寺，可现在众目睽睽，她自然不能多言，福了福身子低声应道：“是。”
翠云以前是伺候在老夫人身旁的，调到明礼院后，又是只伺候顾明礼，林书瑶说被翠云伺候惯了，显然是敷衍的说辞。
不过夏明薇本也不愿在叶府多待，林书瑶如此安排到是正合了她心意。
王昭平看着林书瑶向自家妹妹问道：“这位是？”
王昭瑜心里还在介意兄长与夏明薇搭话一事，且她不想兄长与顾家有过多交集。
夏明薇在顾家，若是兄长与顾家有交集，怕是免不得还会再见，想到那张狐媚子脸，迷了叶慕凡整整两年，如今又来引诱自家兄长，她便气急。
为此，没给王昭平仔细介绍林书瑶，只回了句：“顾家少夫人。”
至于哪个顾家，她才不会说。
顾家……
王昭平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随后看着夏明薇离去的方向，低头轻笑了一声。
原来是顾家的丫鬟。
***
夏明薇出了叶府后，见停在一旁的马车，随后一愣。
这是，顾亦安的马车。
见她出来，何木放下垫脚的车凳子，道：“夏姑娘请，公子在里面等了有些时候了。”
夏明薇收了收神，提起裙摆上马车。
她入内，便规规矩矩坐在一旁。
顾亦安手上拿着一本正低头翻阅着。
夏明薇看着他，心绪飘得有些远，对于两人现在的关系，她始终觉得过得稀里糊涂。
怎么就做了他的外室。
她一手托腮，看着拿着认真翻阅着的男子，顾亦安的模样生得着实好看。
剑眉星目，鼻挺唇薄，他不像顾明礼般清瘦，脸上双颊饱满，却又轮廓分明。
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夏明薇想，这副模样，若是卖去月满楼，定然是个头牌中的头牌。
“本官脸上有东西？顾亦安看着书，并未抬眸，低沉着嗓子出声道。
夏明薇一怔，想到刚刚心里的想法，顿时有些心虚：“没，就是觉得大人生得俊美，所以才忍不住多看。”
夸他长得好看，这总不会至于生气吧！
顾亦安放下手里发书，转头看着因心虚，有些窘迫的女子，笑言道：“这样比起来，你可比本官黑心多了。”
“啊？”夏明薇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本官只是贪图你美色，喜你身子，你到好，不仅图本官权势，还贪念本官样貌，连身子也被你霸占了，你说是不是你比较黑心。”
说着，似笑非笑看着夏明薇。
每次，顾亦安冷言少语时，夏明薇觉得自己还能壮着胆子，顶上两句，他温声调侃时，却总让她无言以对。
她没有问顾亦安，他是寻了什么借口说辞，让顾明礼去和林书瑶要人，或者如何算准林书瑶会让自己出来，而不是翠云。
夏明薇心里明白，顾大人要做的事，没有做不到，只有愿不愿，至少在凤阳是这样。
比如，不为自己赎身，而让她的卖身契留在顾家，便因为他不想，而非不能。
马车行了一会便停了下来。
她生长于凤阳，对于凤阳地形还算熟悉，虽叶府离静安寺不愿，但也万没有这么快便到。
想着，夏明薇掀起车帘子，入眼是一座矮小破旧的小院。
这是……夏家，是自己家。
她不明所以转头看着身旁的人。
“恰巧路过，若是挂念便进去瞧瞧。”顾亦安拿起手里的书，继续低头翻阅着，状似无意开口。
入了顾府，夏明薇才知道，这座破旧矮小的小院，于她而言有着怎样的牵挂。
甚至掀开车帘子的一瞬间，看着院子外的野草，她都觉得亲切。
她看着身旁的男子，蓦然起身抬手环着顾亦安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身前，轻声道：“谢谢。”
说着，她轻轻吸了吸鼻尖，不让男子听见她略微带着哭腔的呼吸。
顾亦安一怔，反手扶上她瘦弱的肩，安抚着轻轻拍了拍：“外室也是要宠着的，你这般感性，着实让人觉得好骗。”
夏明薇靠在他胸前，低声道：“妾身若不是好骗，岂会成大人的外室。”
她说话时，手指在顾亦安胸前的衣裳上画着圈。
男人都习惯于女人依附，若是自己这次不矫情些，她怕就没有下次了。
示弱，矫情，主动投怀送抱，这些与夏明薇而言，比起能日常见着祖母，实在是微不足道。
临下马车前，夏明薇整了整衣裙，想着用自己最好的一面去见祖母。
她下了马车，顾亦安也随着她身后下了车。
推开院子的木围栏，入眼便看见熟悉的身影。
只是看着，夏明薇便红了眼眶，祖母的脊梁已经开始向前弯曲，拿着扫帚的动作有些吃力。
“薇儿……”转头，肖红玉看着突然出现在院里的孙女，激动得扔下手里的扫帚，向夏明薇走来。
肖红玉一头花白头发，苍老且骨瘦如的身子在风中晃动着，步履阑珊向前走着。
看得夏明薇心疼急了，忙上前抓着祖母的手，搀扶着。
看着孙女，肖红玉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浑浊的眼珠里晃动着泪光，抬手摸了摸夏明薇的脸：“怎么又瘦了。”
“每次回来祖母都觉得我瘦了。”夏明薇笑着回道。
至见到孙女，肖红玉脸上的笑就没断过，直到她的目光越过夏明薇，看见身后的顾亦安时，笑容渐渐凝固。
“你进屋，祖母有话对你说。”肖红玉冷着脸对孙女说道。
见祖母没有招呼顾亦安进屋的意思，夏明薇有些为难转头看了男子一眼。
“我去马车上等你。”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顾亦安开口出声道。
“好。”夏明薇点头。
进屋后，肖红玉拉着夏明薇坐在椅子上，出声道：“薇儿，你在顾家近来可好，顾二少爷待你如何？”
“挺好，二少爷待我一直很好，吃穿都是上好的……”
听着孙女的话，肖红玉气得将一旁的茶杯往地上一扔，颤抖得抬手指向夏明薇：“你还骗祖母，吃穿都是上好的？祖母可是在叶府帮过工的，你身上的可是丫鬟服，而且那外面的压根不是顾二少爷，那是顾家大公子，你们……你们个怎会走到一处，”
说到最后，肖红玉抚着发疼的心口，气得险些站不稳。
上次顾亦安来后，肖红玉对他很是满意，想着有一个人真心疼孙女，就算是妾室，孙女也能少受些委屈。
为此特意打听了一些顾家二少爷的喜好，想着若是他下次再来，也好有准备。
谁知一打听，无意间听人说起近来风光回乡的顾家大公子，那些人说完顾亦安长得如何清俊儒雅后，还拿出了顾亦安的画像。
肖红玉这才明白，那日来家里的压根不是二公子。
夏明薇见状忙扶着她，急得落泪：“祖母，祖母你别气，你听我解释。”
肖红玉坐着缓了口气，压制着心里的怒火，看着面前如花似玉的孙女：“你说，祖母听着。”
“顾家要将我卖去月满楼，我……我害怕，祖母我害怕，所以我……我做了顾亦安的外室。”说着，她扑入祖母怀里，哭出了声。
但凡有一丝退路，哪个女子愿意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祖母闻言满是青筋的手，紧紧搂着夏明薇，两人如同幼年时那段阴暗的日子般，依偎在一处。
半晌，肖红玉一手抚着夏明薇的脸，一手拉着夏明薇，出声道：“至小，我去叶府帮工就将你带在身旁，将你教得知书达理，养得如花一般，不是随便让人作践的，你等着祖母，过些日子，祖母去你顾府为你赎身，带你回家。”
只有肖红玉自己知道，在这个一贫如洗，还有一个动不动就拳打脚踢辱骂人的当家人的家里，养出这个读书识字，举止得体，一言一行皆如大家闺秀般的夏明薇。
有多难。
她拼了命，给人下过跪，即便被夫君打得起不来身，爬着也去叶家帮工，这才换来了明薇旁听得机会。
她不断向小明薇讲述这世间的美好，在年少的小姑娘心里画出了一副美好的画，保全她心里的良善，赶走她经历的阴暗。
可到头来，她的小姑娘却被逼迫着给人做了外室。
那些高门贵人怎会知道，他们随意折腾作践的人，也是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