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叶家办的宴,本是喜迎新人入门,叶府自然不愿意今日在府上闹得不快。
“顾兄莫气,我夫人初到凤阳,以为凤阳如华京……总之就是对不住,望顾兄海涵。”
以为凤阳如华京般,高低贵贱分明,各府下人皆可被贵人使唤,这句话说到一半,叶慕凡余光瞟见一旁的夏明薇时,便生生断在了喉咙处。
见顾明礼冷眼没有应叶慕凡,林书瑶在一旁微不可见的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华京王氏一族,虽不是顶上贵族,但枝繁叶茂,王昭瑜的三位叔父以及堂兄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且听闻今年的状元郎也是出至王氏一族。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撕破脸皮,况且叶慕凡既然退了一步,顾府顺着台阶下,面也赚了。
顾明礼有多偏执,林书瑶最为清楚,除了在顾亦安面前他会低头,旁时,他的腰杆挺着就没弯过。
上次,余鄂在顾府言语调戏夏明薇,顾明礼就直接轮着拳头就招呼上了,林书瑶怕这王昭瑜再多言挑衅几句,顾明礼又会动手。
她见过顾明礼最阴暗的一面,在这个男人脑子里,可没有好男不和女斗这一念头。
何况,顾明礼也算不得是好男,至少于林书瑶来说,他算不上。
感觉到林书瑶拉扯自己的小动作,顾明礼低头撇了她一眼,缓缓抬起头对着叶慕凡开口道。
“俗话说,女子出嫁当从夫,既如此,叶兄当好生约束自己家夫人才是,入了凤阳当守我凤阳的规矩。”
一席话,让王昭瑜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在华京,有叔父与各位堂兄撑着门楣,哪家夫人小姐在自己面前不是伏低做小,她何时受过这等气。
王昭瑜动了动嘴皮子,还想出声,见一旁的叶慕凡眼色一冷,随后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里。
这个夫君,可是自己花了大半年,借着家里的权势才成功嫁给他的,她自然不想叶慕凡对自己产生厌恶。
“你带着顾二夫人去侧院同余夫人歇歇脚,顾家与我叶家世代交好,切不可怠慢。”叶慕凡转头对王昭瑜道。
看着男子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林书瑶身后的丫鬟身上,王昭瑜心里又妒又气。
王家在华京是大族,后院之事,王昭瑜自幼见过不计其数。
她是嫡女,身份尊贵,才貌不凡,眼高于顶,及笄之年便有不少高门公子登门求娶,偏生她都不喜,唯独看上了一身书生气的叶慕凡。
虽知道叶慕凡心里有人,她还是固执的嫁给了她,而她一直看不上后院侍妾们为了争宠使出的下作手段。
王昭瑜一直自恃清贵,觉得以自己的家室容貌与才情,叶慕凡对自己动心不过是迟早的事。
直到现在,见到夏明薇真人。
见到叶慕凡画了两年轮廓的女子时,有一瞬间她是慌乱的。
一身普通丫鬟服,依然掩盖不住女子出色的容貌,尽管她站在最后面最不显眼处,自己一入门还是一眼便落在她身上。
自己一个女子尚且如此,何况叶慕凡。
心里虽然妒忌,王昭瑜面上却一丝不着痕迹。
自己出身尊贵,既然进了门,叶家便不敢怠慢,就算叶慕凡要收了夏明薇,也不过是个妾室。
此生,自己与她,注定是云泥之别。
这样想着,王昭瑜心里畅快了许多,面上挂着一丝得体的笑意,对着叶慕凡回道歉:“夫君的话,昭瑜记下来了,我出来有些时候了,偏院里的夫人小姐怕是等得着急。”
说着她旁若无人得抬手替叶慕凡整了整衣裳,转头对着林书瑶道:“顾夫人随我来吧,前面到的几位夫人也在偏院呢,大家都是新妇,正好说说体己话。”
说完,转身走在前头。
林书瑶看了一眼身旁的顾明礼,想问他同意与否。
顾明礼面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道:“去吧!”
这些年,几大世家面上一派祥和,私底下却都暗自在较劲,都想坐上凤阳第一世家的位置。
为此王昭瑜要上夏明薇沏茶时,顾明礼态度才会那般强硬,怎么说也轮不到叶家的人对顾家下人吆五喝六。
林书瑶跟着王昭瑜去了偏院,夏明薇与翠云自然是要跟在身旁贴身伺候。
叶府偏院,虽说是偏院,却也是宽敞大气,似寻常人家两个正院一般大。
夏明薇对于叶府并不陌生,祖母在府上帮工时,她在叶府走动了好几年,只是这院子布局比之往日,是天翻地覆的差别。
叶家偏院,院子里全是盛开着的各种花,一入院便花香扑鼻。
小花园里全是新土,一看便知这些花是刚移植过来不久。
院里,光是布于各角落值守,随时等候差遣的丫鬟便有十余人。
凉亭内,四面全用小颗水晶串着做了帘子。
亭子六个角落,皆放了一蹲栩栩如生的花开富贵冰雕。
冰雕可是个稀罕物。
便是凤阳四大世家里,也只有继承家产的嫡系公子才能用,因冬日藏冰有限,且用量还有控制。
在屋外用冰雕,且一个小亭子一放便是六蹲,着实奢侈阔气。
一看便知叶家这位华京来的少夫人,至幼是何等娇生惯养。
凉亭内,王昭瑜领着林书瑶走近后,亭内坐着的三位女子连忙起身。
“都坐,这位是顾家少夫人想必各位都是熟识的,我便不多介绍了。”王昭瑜大步上前,坐到圆桌旁。
这几位,林书瑶并不陌生,一位是余家少夫人余鄂的正头夫人张氏,另外一位是余家嫡小姐余梦,还有一位是知府千金李苒,旁的两位也是凤阳几户有脸面人家的少夫人。
“叶少夫人真是好福气,本就出身矜贵,这嫁到叶家,叶少爷也是打心眼里疼爱你,着实让人羡慕。”几人坐下后,张氏便献媚着出声。
王昭瑜敷衍着,装作娇羞假笑了一声:“余夫人所言不妥,我看余少爷对你也是疼爱有加,何须羡慕我。”
“叶夫人这你就不知了,我家夫君虽说也算体贴,可细微处就比不得叶少爷了,你瞧瞧这凉亭,咱们凤阳习俗是建在水边上,而这亭子建在水中是华京的习俗,还有这帘子,这花,整个院子全是按着华京的样式建造,可不就是心疼少夫人你,怕你想家。”
张氏话落,一旁的李苒与余梦忙连声迎合:“就是,少夫人容貌过人,叶少爷定然是疼爱至极的。”
哪个女人都喜欢听人夸自己,王昭瑜也不另外。
闻言,用手绢捂着嘴,笑得灿烂。
原本她是看不上这几人的,自己的身份高贵,又是嫡女,这几个不过是家里有些俗银,怎配与自己同桌而坐。
包括这位知府千金与余家小姐,两人不过是听闻自己家兄长也来了凤阳,她们打的什么心里,自己岂会不知。
王氏到了王昭君这一辈,嫡系只她一女,为此在府上颇受一家疼爱,尤其是当家人王棱,也就是王昭瑜的祖父。
在王昭瑜随着夫君出发凤阳前,怕到了夫家受委屈,府上随行下人三十余人,外加金银无数,最后还让刚高中状元的嫡长孙陪同着回凤阳。
为的,便是旁敲侧击告诉叶家,他的孙女,切不可怠慢。
王昭君看着面前不过是想飞上枝头的两人,眼里尽是蔑视,生在凤阳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地方,还想做华京王氏的少夫人。
真是痴人做梦。
余光撇见现在林书瑶身旁的夏明薇,王昭君便觉得眼里好像总有风沙迷眼,让她难受。
“顾夫人,听说顾少爷前些日纳了位貌美的姨娘,不知到底是有多貌美,昭瑜着是有些好奇。”王昭瑜状似无意出声。
话落,亭子里几人不由都把目光转向夏明薇处望了望。
顾府纳妾,凤阳知道的人不少,知道所纳是夏明薇的人,也不少。
不等林书瑶出声,张氏抢着出声:“少夫人你不知道吧!顾少爷纳的便是顾少夫人身后这个丫鬟。”说完张氏还捂嘴笑了起来。
随后接着道:“原本少夫人不替,我还不想说,这顾家也太没规矩了,妾室也敢带到宴会上来,穿了丫鬟服,不也还是个用身子伺候人的妾室。”
便是有意讨好王昭瑜,这一次,知府千金却不敢附和张氏的话。
来时,父亲特意交代过,顾府的人一律要以礼相待,切不可得罪。
夏明薇一个丫鬟妾室,她到是不放在眼里,怕就怕林书瑶动气,毕竟她可是背着顾家少夫人的名头。
“确实前些日子我家老夫人做主,替夫君纳了妾,不过前日,已然将妾室完好撤去,夏明薇现在是顾府一个丫鬟而已,我顾府下人个个身家清白,余夫人莫因自己府上妾室众多,便把气撒到我们顾府来,我们府上可没有用身子伺候人的人。”
林书瑶说话时,始终带着笑意,不紧不慢,还特意强调了‘完整撤去’,以保夏明薇清白。
“虽然顾夫人经历颇多,可美人当前,难保那几日二公子没有疼爱过……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撤了妾室的位分便是好的,妾室而已,男人玩玩也就扔了。”
王昭瑜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面上给足了正室体面。
可她话落,张氏几人却是低声轻笑了起来。
说女子经历颇多,显然不是好话,况且众人皆知,林书瑶以前是花楼女子。
“这茶竟然发酸,明薇去马车上将我带来的桂花茶拿来。”林书瑶没有理会几人,蹙眉对夏明薇吩咐道。
夏明薇闻言,福了福身子应道:“是。”
茶怎会酸?夏明薇知晓,林书瑶只是不愿让自己听她接下来的话罢了,余是识趣的退了出去。
待夏明薇走远后,林书瑶转动着手腕上的玉镯子,对王昭瑜轻笑道:“我是经历颇多,叶夫人说得不假,还没有各位夫人小姐的才情与清白的家室,却也是万万没想到,能与各位同桌而坐,说来说去女子嫁人着实尤为重要,你们说对不对?”
说完她悠闲端起刚好说发酸的茶,浅尝了一口。
几人闻言,脸上皆是红一阵白一阵。
林书瑶话里之意,便是老娘就是出身青楼,没有才学没有家室,可还是同你们一样是正头夫人,你说气人不气人?
王昭瑜看着似笑非笑的林书瑶,总觉得她有些熟悉,这副面容好像在哪里见过。
起初在前院,她便有这种感觉,现在见她笑着,感觉自己似乎确实见过她。
这样想着,王昭瑜将心里所想说出口:“总觉得少夫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书瑶以为她这是又要换着法子,耻笑自己,不以为然道:“哦,难道叶夫人你以前逛过花楼,若是逛过那就不奇怪了。”
女子向来注重明节,何况是自恃清高的王昭瑜。
闻言,忙高声道:“自然没有,我怎会去那种下作地方。”
“若是没有的话……按着年纪全,我大上你近十岁,不然你回去问问你爹有没有去过,我在花楼做头牌时,你还没出生,这一算夫人有孕,郎君最容易出去寻乐子,说不定是你爹回去后日思夜梦,便画了画像做念想”
林书瑶说完,学着方才王昭瑜的样子,用手绢捂嘴,轻笑出了声。
华京王氏,得罪便得罪吧!
反正她也活够了,这一生,太苦,多活一天,都是煎熬。
只是心里始终放不下临修。
她的弟弟,楚临修。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心就发疼,当年可是自己亲手一刀毁了他的容貌……
听闻画卷,一旁的王昭瑜恍然大悟身子一震,转头看着林书瑶,面色复杂。
她就说自己一见林书瑶时,总觉得熟悉,在正院时,只是被夏明薇牵住了目光,这才没多想,
画卷,宫里。
乾安宫里那副画卷……
她仔细看着林书瑶,将画卷上的人与她重叠,画上之人与林书瑶俨然就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