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薇的身份自然不能去前院与诸位夫人一同参加募慈会。
进了别院,便被丫鬟领着到了一个小院厢房内。
已午时过,丫鬟们来来去去奔波于长廊间不断往前院送瓜果茶水,夏明薇估摸着前院募慈会应该还未散去。
这里和她在顾府的院子没有太大差异,离前院偏远,僻静。
从院子墙角边夹缝里冒头的野草,不难看出,这个院子是临时特意为她打扫出来的。
别院不比顾府,这里没有明确哪位主子住在哪个院子。
夏明薇趁丫鬟送饭菜到院里时,打听了几句,才知道,一般少爷来别院都住在东西南北四个主院子。
她现在住的这个院子,恰好在顾明礼住的隔壁边上。
至少比起在顾府,自己离他近了些。
不管是为了能回家见祖母,还是为了以后自己在顾家的日子好过些,她都得去接近,去迎合讨好顾明礼。
用过午饭,小憩了半个时辰,算着前院的事也该差不多快结束了。
夏明薇梳洗了一番,准备去花园里转转,她知道顾明礼在府上时有个习惯,得了空闲便喜欢在小池子边给鱼喂食。
林书瑶进院时,夏明薇刚上好妆,还未踏出门。
“你这是要出门?”
进门后,林书瑶直接寻了正位坐下,瞥了一眼夏明薇道。
夏明薇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会来,今儿个这个时候,前院也来了不少富贵夫人,这位少夫人应当在作陪才是,怎的又功夫来这里?
想归想,夏明薇只迟疑了片刻,便收了心思,颔首道:“妾身没来过别院,想去花园里转一转。”
说着倒了杯茶水递给林书瑶。
林书瑶结果茶,润了润唇,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夏明薇一圈:“杨柳腰,肤如雪,天仙姿,这等风采,便是我这个女人都忍不住想多瞧妹妹一眼,你又何必这样沉不住气,非得和我抢男人。”
“明薇不懂少夫人的意思。”夏明薇说着又给林书瑶续了茶。
林书瑶端茶时,手一抖,一杯茶水全洒在她衣裙上,杯子碎了一地。
站在一旁的夏明薇连忙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碎片挪开。
以免碎片伤林书瑶,到时候自己可就说不清了。
屋外丫鬟听见动静,连忙进屋准备收拾,被林书瑶叫退了出去。
“既然不懂,我就明说了,夏明薇十年前你帮我的情意我记着,你不提,我也不会忘,只是顾明礼,你就别想了,就算你进了顾家当了姨娘,只要我还是顾家二少夫人一日,你别想他会进你屋子。”
夏明薇将手里的陶瓷碎片放到一旁,起身转过头迎上林书瑶的目光:“那就看少夫人能不能拦得住。”
美,是真的美。
第一眼见夏明薇,林书瑶对于她的美貌就有深刻的认知。
可,光是有美貌,也是无用,白日里男人看重的是容貌,夜里可就不一样了。
“拦不住知道你为什么被安排在这个僻静的院子吗?我安排的,原本夫君想让你住我们主院的侧厢房,我不过撒娇说夜里不方便,毕竟我们活动起来,动静大,你就被送到这个鬼院子,你以为光是一张好看的脸蛋就能如鱼得水?。”
“僻静也无碍,比起在府上,住这里至少我离礼郎近了不少,还得多谢少夫人的安排。”夏明薇并未因林书瑶的话动气。
至始至终,她都十分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既为妾室,夫郎自然不可能是自己一个人的。
林书瑶闻言,走过去拉着夏明薇的手,眼里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原本吧,确实是这样,不过妹妹你还不知道吗?兄长今日来后,说喜欢住这个荷花院,夫君要腾地般去了北边的院子。”
兄长?顾亦安?
“那也……无妨。”这个消息着实让夏明薇措手不及,北边离这里可是隔了许远。
“对,妹妹住这也挺好,你看看姐姐这些痕迹,你不知道夫君夜里有多急切,红着眼眶能折腾好久,昨夜到了别院,又被夫君纠缠着一宿没合眼,现在困乏得紧,便不打扰妹妹了,我的回去歇歇,这天又快黑了,到时候呀……”
林书瑶扯了扯衣裙领子,露出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红痕,说到最后捂嘴羞涩笑了起来。
与刚刚放狠话的模样判若两人。
“如此,少夫人慢走。”夏明薇始终平静如初。
见她态度始终淡淡的,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林书瑶着实气极了,道了一身好自为之后,起身出了院子。
不知当真如她所说,是被顾明礼折腾很了,还是怎么的,夏明薇发现,林书瑶起身时,像上次一样,双脚一直在颤抖着。
仿佛每走一步,都相当费劲。
林书瑶走后,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夏明薇一人。
她缓缓蹲下神,双手抱着膝盖身子蜷缩在一起。
也只有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不用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低头,眼泪就开始掉落。
不管是来别院还是搬去北边的院子,自己始终被顾明礼遗忘在外。
说心里丝毫没有委屈感,自然是骗人的。
至入她被一顶小轿抬入顾府那日起,唯一的盼头与依靠便是顾明礼。
要是他顾明礼当真不喜自己这个妾室,当初为何要点头让自己进门?
他若是像娶林书瑶般,多坚持一会,决绝一点,她夏明薇的一生便不会就这样被人安排了。
纳而不碰,是对一个妾室最大的鄙夷,可偏偏那日在顾亦安面前,他对自己还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本想着自己安分守己,好生伺候他,讨得他的欢喜,只要自己守好妾室的本分,日子不会太难过。
他欢喜了,或许就能让自己时常回趟家,看望看望祖母,那样的日子,她也认了的,既然签了卖身契,她愿意一心一意照顾伺候他。
只是,在入府后,她就像棵无根的野草,在顾府便也罢了,好歹住的是他顾明礼的院子里,自己是那个院里的姨娘。
纵然不受疼爱,也是在他的院子里,关起门来,能笑话她的也就几个多嘴的小丫鬟。
若是在这里,他带着林书瑶去了北边的院子,将自己一人留在这里,她夏明薇算个什么?她不总当被人遗忘的那个。
顾亦安也是今日才到,就算顾明礼要搬走腾院儿,也得晚些时候或者明日。
夏明薇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机会还得自己来创造。
她起身整了整压皱的襦裙,又重新替自己上了妆,看着铜镜里明媚娇俏的脸,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起身出了门。
夏明薇所住的小院出来,穿过一个小阁楼亭子,便是主院。
送汤的借口在府上已经用过太多次,她不想再这般含蓄遮掩。
穿过阁楼,踏入主院内,她将自己头上的桃花簪子取下,扔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若是撞见的不是顾明礼,自己为好有个寻簪子的借口。
心里不断合计着,一会见了顾明礼自己要怎么表现如何说,才能打动他。
顾亦安回到院子时,远远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女子在小长廊上来回走着,她一手放在唇边,另一只手抱着手臂,看上去有些紧张不安,比起前面所见的娇媚,她此时的模样更是多了几分姑娘的俏皮。
刚抬脚准备走近,他便看见顾明礼至侧院先一步上了长廊,顾亦安将踏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定定站在原地,看着长廊上的两人。
听见身后有声响,夏明薇转过身,入眼便是一身青袍的顾明礼。
她往他身后看了看,见只他一人,这才又松了口气。
“礼郎,老夫人让我过来伺候你。”夏明薇小心翼翼开口,这一次便是连遮掩的借口,她也不愿寻,
她再不想一次次被丢下,她怕了。
为了钱,她被卖入顾家,被家人丢弃。
入了顾家,因不得宠爱,出门领到门口被扔下。
没人知道,站在顾府门口时,看着过往的马车时,她有多心酸委屈。
于家来说,她已是出嫁女,于顾府来说,自己却还不全是顾家人。
枯叶还有一寸土地接纳,她却无一处容身。
“你和兄长一同来的?”顾明礼定定看着夏明薇道。
夏明薇一愣,点点头,然后急切解释道:“我和顾大人并未同乘一车,我坐的驭驾位,还戴了帷帽。”
“哦,这样看来到是个懂事的。”顾明礼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似笑非笑道。
说完,他有近夏明薇身前,用手抬起他的下颚:“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不试着勾搭勾搭顾亦安,跟他不是比跟我风光多了?”
夏明薇闻言,抬眸瞪了他一眼,她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轻蔑与玩弄。
自己是妾室受人轻视,应该的。
她不断这样安慰自己,可眼眶就是不争气的迅速聚了雾气。
“顾大人是极好,或许他是受许多女子倾慕,可就算他是天上的骄阳,也照不到我夏明薇,因为我这一辈子都只会在你顾明礼的屋檐下,我……只需要你这盏烛火,便足已。”
顾明礼被这一瞪有片刻失神,女子眼里有委屈,有怒气,夏明薇的话更是让他震惊。
顾亦安突然衣锦还乡,风光无限,让原本站在高处的顾明礼一下失了瞩目,大家都去仰视更高处,且更出尘的顾亦安。
她理解顾明礼心里的落差,固而谅解了他话里的刻薄。
见顾明礼不语,夏明薇趁机轻轻搂住他:“从我被卖到顾家起,从前那个我厌恶至深的家,我也回不去了,礼郎,我没有家了,你若再不要我,我该怎么办?”
女子的声音,说到最后,有些微微发抖。
夏明薇闭上眼,真情流露也好,假意迎合也罢。
她明白,只有这样,只有抓紧这个男人,自己才能更好的活着。
顾明礼将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松开:“夏明薇,你生于凤阳,长于凤阳,为何,为何就不能早两年来我身旁,就差了这两年……”
接下来的话,他没继续,只抬手将她微微凌乱的碎发拢于耳后,手抚在她脸上。
顾明礼虽身姿不如顾亦安挺拔,眉目不如他俊朗,可若是不阴阳怪气说话,不在美色面前痞里痞气,也算一位谦谦君子。
“这院子兄长要住,我得去北边住,你……你自己回你院里待着。”温情的话说到一半,顾明礼深吸一口气,转了话头。
“我随你一同搬过去……”
“不用,书瑶她不喜欢,我和兄长说了下,他也同意腾出个小院收留你几日,你就住这里便可。”不等夏明薇话落,顾明礼就拒绝道。
收留?
何其难堪,难听的话词。
夏明薇嘴角一点点弯下,抓着顾明礼胳膊的手,一点点至他袖子上划落。
她不明白,刚刚明明感觉到了顾明礼动容了,怎么一下又转变了强硬的态度。
顾明礼离开后,夏明薇就那么定定站着,没有动。
果然,男人都是薄情的,前一秒还含情脉脉拢自己的头发,后一秒就能抛下自己。
只因为林书瑶不喜欢。
她甚至还想卑微的说,我保证待在院子里不扰你们,只要,只要给我一间屋子便好。
毕竟,身为妾室,郎君住北,她在南,这□□裸的嫌弃着实让她有些难堪。
顾亦安走近时,夏明薇并未发现异常。
直到黑色的靴子映入眼帘,她抬眸看清来人的脸后,慌忙起身,站起来:“顾……顾大人。”
顾亦安没开口,眼光直直盯着她鞋间上的那滴墨汁。
脑里萦绕不开的都是刚刚她那句‘纵使顾亦安是骄阳,也照不到我夏明薇。’
良久,久到夏明薇以为他看上了自己的绣花鞋,她都想开口将做鞋的绣娘引荐给他时。
沉默的顾大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鞋子怎么脏的?”
“额,走路走多了。”
“本官是问墨汁怎么弄上去的。”
虽不知他何意,夏明薇也不敢隐瞒,低声道:“作画时,睡着了,做了个梦,梦里不小心洒了墨汁,醒来时,鞋子上便有了。”
闻言,顾亦安瞳孔紧缩,梦里的是她么?
那女子跳的是她跳过的舞,所以那就是她吗?
就在刚刚,他午睡小憩时,又梦见那女子依偎在自己怀里,他拼命想看清女子的脸,可以就差那么一点,就在要看清时,他又醒了过来。
且,梦里,她唤自己‘郎君’。
夏明薇见他紧缩的瞳孔,和紧紧握拳的手,心里‘咯噔’一声。
这位爷不会是觉得自己乱闯了他的院子,想把自己‘咔嚓’了吧?
对于这位顾大人,至他回乡后,风头实在是太盛,夏明薇怕自己不小心冲撞他,为此特意打听了他的脾气秉性。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听闻,他性格怪异,曾经将一个乱闯他院子的丫头给处死了。
比起活得不好,当然还是要活着比较重要,祖母还等着自己去照顾,自己可不能死。
她酝酿了下情绪,抬眸一眼怯懦可怜巴巴道:“顾大人,妾身不是故意闯进你院子的,我只是以为礼郎住这里……”
见自己越说,面前男人的脸色越难看,夏明薇急忙改口:“妾身是……是因为头上有枝桃花簪子丢了,所以进来找找,嗯,找来找去找不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说着夏明薇还低下头,做出寻找的模样,找着找着就挪开脚,从顾亦安身旁一点点溜走。
“真找不到呢,算了,可能丢在别处了。”与顾亦安错开身,夏明薇决定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嘀咕道。
“是不是这个。”说着,顾亦安至拿出一枝桃花簪。
夏明薇一愣,没想到自己故意丢在僻静角落处的簪子,竟然被他捡到了。
原本她是想借着丢了簪子的借口,来堵顾明礼,没想到这借口在这里用上了。
还好自己留了这一退路。
“对,就是这个,多谢顾大人。”夏明薇福了福身子,行了谢礼,说着转过身便要抬手去接。
顾亦安将簪子往回一收,一下握到手里,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句道:“簪子乃贴身之物,下次不可乱丢,本官不希望被别的男人捡到。”
“是,是是,顾大人教训得是,妾身记下了。”夏明薇以为他是怕被外人捡到,为顾家引来闲言碎语,连忙应道。
顾亦安见她乖巧应下,面色才有所缓和。
他走近夏明薇身旁,夏明薇胆怯的向后退了退。
“别动。”顾亦安皱眉道。
话语里,全是不容反驳的霸道。
夏明薇吓得当真站着一动不动。
见她如此听话,顾亦安难得有了好心情,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抬手将簪子插戴于女子发间。
夏明薇这会是被他的举动吓得不敢动了。
她就那么定定站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在这位顾大人面前丢东西了,这换回来的方式,太让人心惊胆战忐忑不安了。
顾亦安见她呆愣住完全不敢动,想起刚刚她与顾明礼说的话。
他低下头,在她耳畔低声道:“你确定就算本官是骄阳,也照不到你身上?我告诉你,只要本官想,你身上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本官都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