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远处江面上传来阵阵轮船的汽笛声,悠扬而又飘远,而江面上那小小的黑点,慢慢的也越来越大,逐渐显露出巨大的模样,如同一只钢铁巨兽正狰狞的靠近上海码头。
码头上的人们对此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该叫卖的继续叫卖,该干活的继续干活,只有搬运行李赚钱的力夫有所激动。
以往,轮船的甲板上都会站不少人,全是知道快到上海所以出来看看的客人,当然,仅限于头等舱和二等舱的,至于三等舱的,并没有到甲板上来的资格。
但在这大得出奇的“珍珠号”的甲板上,却只有依稀几个看着风景的英国贵族和他们的仆人,除此之外便是巡逻的船员了。
楚楚并没有出去。
可能无法想象,但她从卧室就能看到远处的上海。
形形色色的建筑,西式的洋楼和教堂,还有那东式的瓦墙。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进入了秋天,楚楚看着总感觉那‘东方的明珠’仿佛覆着一层灰暗的阴影,叫人瞧着不免会有些怔愣和叹息。
也许是因为离码头越来越近,楚楚仿佛听到了阵阵的喧嚣与厚重的钟声。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楚楚回过神,转身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房门外是克拉伦斯,他穿着西装,身姿挺拔,看到楚楚开了门便放下手,一举一动都极为优雅,像极了开屏的孔雀。
“楚楚,快到上海了。”
他说的是中文,腔调有些微的怪,但大体是一样的,若是不看他那标准的西方模样,可能别人只会以为是他说话有点口音。
‘楚楚’这个名字是她告诉克拉伦斯的,苏玉敏送过她一本《红楼梦》,她读到‘楚楚’二字的时候,总觉得这两个字才是她的名字,只是因为当时还在公爵府,便没有说出来。
等上了船之后,她便和克拉伦斯还有苏家兄妹说她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
“谢谢大哥。”楚楚点了点头,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套间的客厅,候在门口的仆人立马端着温热适宜的吃的过来。
这时候的头等舱基本都是给有钱人住的,因此都极为豪华,而“珍珠号”则还要更胜一筹。
它的头等舱只肯让有钱还有势的贵族住,而且审查极为严格,比如私生子或者身份含糊的人员,通通不允许上船,不为别的,因为珍珠号是坎贝尔家的。
这是梅尔公爵安排的,如果是最初想的,让克拉伦斯快去快回,他可能还不会这么大张旗鼓,但是当克拉伦斯私下里和他说喜欢上了楚楚,想在那边多待一段时间后,梅尔公爵想来想去,便干脆安排了一条轮船随行。
毕竟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万一出了意外便追悔莫及了,因此这艘船上除了不好拒绝的英国贵族和顺便搭上的苏家兄妹,便全是梅尔公爵准备的东西和人,嗯,一支装备齐全,忠心于坎贝尔家族的队伍。
当然,为了不引起事端,表面上这样的人只有十几个,实际上,光是楚楚知道的,除掉船员便至少有四五十人左右,毕竟坎贝尔家族的历史足够久,底蕴自然不一般。
在船上漂泊了太久,哪怕这是直达也用了许多时间,因此楚楚胃口并不好。
克拉伦斯自然知道,这一路还为此忧心不已,楚楚的身体本来就差,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因此路过补给点时,便停下来补给一些新鲜蔬果,中途没有城市时,便让船长加速行驶,幸好现在就快要下船了。
他招呼仆人把东西撤下去,这时,套间的房门被敲响了,仆人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苏敏君和苏玉敏两兄妹。
他们是来询问是否要一起下船顺便告别的,不过两兄妹只是出于礼仪才过来询问,并不觉得他们会和一起下船。
因为他们是知道这船是坎贝尔家的这个消息的。
当时因为事情突然,他们并没有买到去中国的船票,最近的也要两个月之后,要么就只能选择先去别的地方再中途转船,但是那样便说不准到底什么时候能到了。
正好得知楚楚也要去东方,苏玉敏就厚着脸皮去问了她是在哪买的船票,然后坎贝尔家族便看着楚楚的面子上给他们送了三张,嗯,她,她哥还有一个仆从。
套间的门是对着沙发背的,因此苏敏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们的楚楚。
看到对方起身走过来,苏敏君微微垂眼,倒不是他想这般无礼,只是他怕自己看到楚楚会失态。
上次乍一看到楚楚时,他便楞住了,手忙脚乱的没有一点仪态,因此这次他只好不看对方,以免又给楚楚留下不好的印象。
苏敏君不敢多看楚楚,只好和克拉伦斯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实际上两人的注意力都在楚楚身上。
而苏玉敏则恋恋不舍的拉着楚楚不放,她本就和楚楚相处极好,又一直以老师的身份为楚楚自豪。
因此当苏玉敏上船后看见楚楚的脸后,便一直粘着楚楚不放。
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她都要来找楚楚,而苏敏君则也默默地跟着一起。
当然因为克拉伦斯也在,因此最后就变成了苏玉敏和楚楚讨论,而苏敏君和克拉伦斯在一旁表面喝咖啡喝茶,实际偷听的场面,每当这个时候,克拉伦斯便庆幸当年他在学校时因为兴趣而学了中文。
说了没一会儿,便要下船了,苏敏君和苏玉敏本不是上海人,但家中父母在他们留学的时候来到了上海,只有祖父母还一直留在家乡没有过来,因此他们是给父母拍过电报说什么时候到的,现在船到了自然不能多耽误,以免家里担心。
苏玉敏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激动,十分恋恋不舍,一直握着楚楚的手,嘴里一直道,“楚楚,等你到了一定要记得给我写信啊!或者直接来找我也可以!我每天都在家的!最好明天就来!”
倒不是她不想去找楚楚,只是楚楚并不知道自己下车后住哪里。
而克拉伦斯那个小气的男人,根本就不想她和楚楚多见面,因此对于这个话题一直避而不谈,哪怕她当着楚楚面询问也只说这是梅尔公爵帮他们安排的,等下船才知道。
呵呵,苏玉敏冷笑,她才不相信对方不知道呢,不过是看她和楚楚亲密所以嫉妒了才不肯说,好拆散她和楚楚!
虽然苏玉敏对着楚楚殷殷叮嘱了无数遍要来找她,但她还是不放心,决定等会下船后就两个家丁在这里盯着。
就算不能知晓具体地址,还不能知道大概范围么,大不了到时候她脸皮厚点,一家一家的去问。
因此,一下船,面对来接人的管家和几个家仆,她立马吩咐留下两个在这里盯着。
苏敏君一听就知道他这个双胞胎妹妹在想什么,他皱眉,“玉敏,这非君子所为。”
苏玉敏理直气壮的看着他,“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说完又怕她哥继续唠叨,连忙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楚楚住哪?如果真就这么干等着,你信不信那个克拉伦斯能一直绊住楚楚,让她忘记这件事!?”
看到苏敏君还想反驳,她冷笑,“船上这段时间你又不是没看到,但凡我和楚楚亲密些,他便从中阻扰,他那龌龊心思当谁不知道似的,也就楚楚单纯被他蒙骗真把他当大哥,说不定连方才下船都是他故意的,就为了隔开我们。”
苏玉敏说了一大堆,嘴都干了,看到苏敏君居然还有有些迟疑,她顿时懒得说了,只强硬命令家仆留在这注意。
管家不敢忤逆苏玉敏的意思,看到苏敏君虽然面带迟疑但没有阻止后,便让两个人留在这,他则带着人回去。
事实上,克拉伦斯虽然确实想要隔开楚楚和他们,可他也只是暗戳戳的做些小手段罢了,但这次下船真的单纯是因为他们要晚点,而不是他故意的。
首先是船上的货物,毕竟船不走空,虽然确实是为了随行,但不可能真的让那些房间和船舱空着。
因此,除了衣服、珠宝首饰,两辆车还有一路上吃的喝的用的这些小头外,主要还是船舱里的那些粮食罐头和被锁在那些空房间里的木仓支弹药了,这些都是梅尔公爵名下的封地上的工厂生产出来的。
买家,克拉伦斯准备等下船再找,至于东西的安全?反正他只准备带几个人下船,有船员和护卫队在,他并不担心,大部分就直接开船跑。
其次则是,虽然他有车有司机,但他们并不认识路啊,自然要等接应的人到,虽然因为梅尔公爵的地位,英国大使派来接应的人其实早就到了。
但克拉伦斯会关心对方等久了么,很明显并不会,直到汽车运下船,检查完毕确认可以启动后,克拉伦斯才带着楚楚下船,身后跟着的还有四个护卫和一个女仆,以及他们手里的大箱子。
当然,这只他们行李中的很小一部分,大部分还在船上,等到了住处后才会搬过去。
楚楚下船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码头上形形色色的人,穿着短衫的劳力,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身洋装的女人或者是说黑发黑眼黄皮肤的中国人和发色不一的外国人。
他们刚下船,一个西装革履的英国人便带着士兵迎了过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甚至连态度都极为谄媚,“坎贝尔少校,你好,我是艾伯特领事的秘书,怀特·布尼尔,艾伯特领事命我来接您。”
克拉伦斯面带微笑,但却看也不看对方伸出的手一样,甚至连那华丽的伦敦腔都带着冷意,“艾伯特领事竟如此繁忙么?连来见我一面都没有时间?另,我并不是以上校身份来此,不必喊我上校。”
克拉伦斯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艾伯特曾经是他父亲底下的一个伯爵,一个已经没有封地就差把头衔卖出去的伯爵。
(以下为瞎编,不要在意细节)
两百多前工业兴起,涌现了很大一批的新贵族,坎贝尔家族没有像旧贵族那般死守着土地,反而大肆开办工厂,将坎贝尔家族的产业直接翻了几十番,甚至数百番,但艾伯特的家族却并没有追随当时公爵的脚步,反而固步自封,从那之后,艾伯特家族便开始渐渐衰败。
而到了梅尔公爵祖父时,殖民地浪潮兴起,从梅尔公爵祖父到梅尔公爵的父亲与叔伯到梅尔公爵自己,他们并没有留在国内守着工厂和封地,反而踊跃参与战争,为英国打下了一块又一块的土地。
由此,坎贝尔家族的势力越来越大,如果是几百年前,恐怕梅尔公爵此时都是大公了,但因为现在内阁越来越复杂,因此当年梅尔公爵主动交出了一部分军权。
事实上,如果不是梅尔公爵主动交出了大半军权之后为了避嫌因此让人称呼自己为公爵,实际上,应该是叫他梅尔元帅的,当然,现在喊了这么多年的公爵,除了他手下的人之外,新入职的军人已经无人知道他还是个元帅了。
而与之相反的,便是艾伯特家族的一代不如一代,等伯爵头衔传给当时二十多岁的艾伯特时,留给艾伯特的别说土地和钱财了,唯一有价值的就是那个伯爵的头衔了。
事实上,这个头衔也并不值钱,因为艾伯特的父亲前任伯爵还靠着这个头衔骗了不少钱,也就是说,当年艾伯特接过伯爵头衔的时候,不仅没有钱和地,反而还有大笔的债务。
艾伯特还算聪明,靠着这个头衔投奔了当时梅尔公爵的队伍,但可惜的是,他投奔的时候仗已经快要打完了,因此他得到的钱财只换了一半的债务,是梅尔公爵看在艾伯特家族这个头衔的份上帮了他。
后来,英国在清设立租界,上一任领事到了年纪退任,艾伯特想去租界,也是求的梅尔公爵。
因此,艾伯特的职位是靠梅尔公爵得来的,他的爵位则是梅尔公爵的属臣,在梅尔公爵已经亲自嘱咐过的情况下,对方竟然还不亲自来迎接梅尔公爵的独子、坎贝尔家族的继承人。
要么就是他快死了,要么就是他自视甚高,不把坎贝尔家族放在眼里了。
那位布尼尔秘书很明显被叮嘱过,听到克拉伦斯的话连忙小心的赔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