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这街上怎地如此热闹?”一位风尘仆仆的行商看着这人挤着人往同一个方向去的街道心生好奇。
这清河镇算不上什么大镇,虽然镇名中有个河字,但周围却没有江河只有几条细细的山流,交通不算便利,就连上头的县官也不是多有能耐的。
而行商会来这也是因为以前无意间发现此处有一种纸格外清润还透着淡淡的竹香,当初刚发现时行商可谓是欣喜若狂,甚至看着周围的人不以为意、习以为常的模样还以为是因为此处的人偏居一隅,所以不懂这纸的价值。
直到行商知道这纸根本不能存放多久,哪怕保存得再怎么好这纸上的竹香不到一月便会散去,而那纸张也会渐渐变得暗沉,偏偏此处身处大山周围,交通极其不便,甚至哪怕将路打通也赶不及将这纸卖出,因此行商也只能扼腕叹息的看着这价值黄金的买卖离他而去。
不过,从那以后,每年他路过这的时候总会来这走一遭,就为了看看这清竹纸是否被改良了,当然,结果都是失望的。
而今年,便是行商最后一次来这了,若是不出意外,往后,这清竹纸便会彻底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再掀不起一丝波澜,甚至后人也再无从得知,这镇上还曾出过一种‘清竹纸’,再也无从得见它的风采。
行人正急匆匆的赶着路,却突然被行商拉住,“街上这些人怎么了?怎么疯了一样往那边跑?”
“哎呀!”行人不耐烦的挣脱行商的手,“别耽误我时间,好不容易呢……”说完,便挣开了行商的手,和拥挤的人群一起往同一个方向挤去。
“好不容易?”行商丈二摸不着头脑,突然,他双眼瞪大,满脸喜悦,“莫不是清竹纸改良了?!”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行商激动地呼吸急促,但很快,他右手狠狠锤了下左手掌心,眼里划过一丝懊恼,“完了,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前面这么多人,我肯定抢不到了!”
嘴上这么说着,但行商还是动作飞快的往人群中挤去,甚至凭借他多年行商的身手,还顺利的挤进了最前方。
但最前方并不是行商以为的众人在抢购清竹纸的画面,反而是一个围着面纱的女子正在替人看诊。
行商失望的叹了口气,但却并没有立马转头就走,实在是那女子露出来的眉眼太过美丽,哪怕是怀抱着别的想法赶过来却失望了的行商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嘴上念叨着失望,但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追随着对方。
行商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他看着女子诊治了一个又一个病人,偶尔出声询问病人病情的话语,却让周围的人听得聚精会神,仿佛她在说的是什么无价之宝的地址一般,当然,这是因为大家不由自主的被楚楚的声音吸引。
似乎是因为时间到了,女子起身,不再接诊,而这时,女子身后的一个黑衣男子上前替她收拾东西。
行商这才发现,原来那还有一个男子,只是他一直光顾着看那女子,竟没有发现那还有一个人。
只见那面容俊美、浑身英气的男子手脚利落的收拾好东西,然后牵着女子离开,围观的人们这时也渐渐散去,只那行商盯着二人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哪怕后来,他也说不清当时的自己心中是何想法。
羡慕?失落?嫉妒?遗憾…或许都有吧。
后来,行商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皇商,圣上虽然勤政爱民、行事英明,但却喜怒不定,极难讨好,行商呈上去的东西一次也没有得到过青眼,他害怕自己这行商的位置不稳,因此特意宴请负责采办的人,想向对方求个主意,请对方指点指点。
那负责采办的人喜嗜美酒,而行商的宴席上各种美酒不断,这些酒有过喉如刀的烈酒,也有入口软绵的甜酒,甚至后劲十足的果酒也有,负责的人仗着酒量一一下肚后,竟破天荒喝了个半醉。
半醉半醒之间,听到行商对他诉苦不知圣上喜爱什么,他朦里朦胧的说了一句,“圣上?圣上最喜欢的,当然……当然是那位,倾国倾城,世间……嗝……难得!”
“那位?”行商故意半眯着眼装醉。
“是啊,那位!”负责的人抱着个酒坛子不放,语句模糊,“可惜啊,对方不喜欢圣上,反而……可怜……”
行商听到这只有一半的话心里头简直像被猫抓了一样直痒痒,可惜,这种宫中秘闻,他到底不敢追问,只能之后一直在心里时时琢磨。
后来,行商献上的东西因为同行暗地里的黑手而出了大差错,眼见自家全家不保,行商狠狠心,将在那清河镇上见过一绝世女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厉帝如今也已经三十又四了,只是他是皇帝,又不像此间这些三四十岁的人一般留胡子,还每日练武,维持身形,从未懈怠,因此,他初瞧着仿佛还和最初一样。
只是那阴柔的容貌如今瞧着却像个多情郎一般,时间仿佛只匆匆路过不曾停留,只在他眼尾留下了细微的纹路,如同窖藏的美酒,藏得愈久便愈香,他到底不一样了。
他听到禀告后顿时便信了一大半,容貌绝世,却又不喜张扬,身边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一定是楚楚,一定是楚楚!
厉帝带着属下不远千里,日夜兼程赶到了清河镇,待打听到以前确实有一个容貌绝世的女子来这义诊的时候顿时惊喜交加,他拽着身前的镇民神情激动,“那人呢?可知现在人在哪里?”
“这,这就不知了……”镇民被吓得一个哆嗦,他不知眼前的人是谁,但肯定是他惹不起的人,因此整个人都显得极为瑟缩,生怕因为自己的话导致对方发怒。
“圣上,老奴打听到,那义诊的姑娘连续十年都来这镇上,后来才不曾出现了,想必对方应当是住在这附近。”
跟随厉帝来的还有大太监,对方跟了厉帝十五六年,算是他身边最有资历的老人了,只是大太监却仍旧和最初那般小心谨慎,只因为他心里清楚,厉帝永远是那个喜怒不定的厉帝,现在只是因为楚楚姑娘罢了。
厉帝在清河镇附近足足待了一个半月,将这附近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贼窝都清了好几个,却没有发现一丝楚楚的踪迹,他不由满心颓废,心中觉得是楚楚仍不想见自己,最后激动而来、失落而归。
而在他走之后半月,一个眼神死寂、冷漠的黑衣男子从山林中走出,来到厉帝下属还未尽数撤去的清河镇……
……
楚楚整整十年都未曾离开过这清河镇附近的山林,她并不是这么宅的人,但不知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身上惫懒得很,提不起劲儿,甚至除了最开始的想要离开想要自由外,她便再没有生出过多余的欲望,仿佛……她与这世界格格不入一般。
也因此,后面哪怕秦四好了,她也没有主动赶对方走人,有时她想过,若是真的她一个人待着,是不是有一天,她会真的觉得这世俗无趣呢?
只是并没有这个可能,秦四不可能主动离开她,只要楚楚不赶他走,他便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当然就算楚楚赶他走,他也不可能真的走,约莫是会偷偷躲在何处关注着她,只要她一遇到危险,便会跳出来奉献自己,他是秦四,也是死士。
最初的半年,楚楚每日就待在那宅子中画画,唯一与外界的接触便是每日看那朝阳晚霞,以及秦四每天给她采的花。
后来,她觉得这样不行,便主动去了清河镇,当然,最开始楚楚是没有想做个大夫的,只是她第一次进清河镇遇到的便是一个生病的老人家和他的小孙孙,出于一时恻隐之心,因此楚楚送对方去了医馆,后来机缘巧合发现自己也会医术,便在清河镇开始了每年两次的义诊。
其实她也没有想到会在清河镇停留如此之久,她本是想着等她恢复对外界的兴趣了,便和秦四一起去外面走走,但没想到,他们这一待,就是十年。
而秦四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听到楚楚询问他,“你今后可愿陪我游览这千山万水?”
看着楚楚那愈来愈美的眉眼,秦四恍如云梦般的回了声“愿意”。
楚楚看出了秦四眼神中的激动,一伴就是十年,哪怕她对秦四没有男女之情,但这十年的习惯也不是说改就改的,既如此,何不就随了对方所愿?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凡人一生终苦短,楚楚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这一感叹。
既然决定好了要四处走走,二人又不需要带什么东西,自然是说走就走了。
走之前楚楚本想将此处的房子和阵盘收起,不过最后却还是停手了。
没办法,收的时候,秦四站在旁边虽然表情正常,但是楚楚却莫名的感到了一股不舍和难受,既然秦四不愿,那楚楚便干脆将这房子留在了这里。
二人离开清河镇后,楚楚突发奇想要去看看那传闻仙人难上的蜀道,而秦四一向是楚楚说什么便是什么,因此最后二人便朝着蜀地而去了。
可惜,去的时候是两个人,等回来,却只有一个人了。
不,还是两个人,只不过,一个睡着了罢了。
上蜀道的时候,楚楚突然晕厥了过去。
好在秦四这些年来一直勤修不缀,又有楚楚时不时的灵果投喂,因此瞬间便反应了过来抓住了楚楚,才没有让楚楚摔下万丈高崖。
但人虽救了上来,可楚楚从之后便一睡不起了。
秦四背着楚楚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看过无数名医,但都只得到了一个答案,她睡着了。
秦四从不过问楚楚那些神异的手段,因此他不知道楚楚到底何时能醒。
一个月?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不过,秦四也不在意,他只知道楚楚想到处看看,因此他宽厚的肩膀背着楚楚,沉默的带着她看遍这天下名胜,游遍这名迹古川。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去了柔情似水的江南,去了大漠孤烟的塞外,去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去了苍山雪景的北国……
最后,回到那最初的地方,只是物是人非,望着这熟悉的一切,白日里,秦四愈发沉默寡言了,几乎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说一个字,只晚上在楚楚旁边,他才会努力勾起笑容,说一说当天发生的事。
当年天上月主动触碰他,秦四觉得恍如梦中,如今,他却恨不得他深陷云梦,这一切皆是假象,哪怕楚楚不喜他,要赶他走,也好过如今。
这一年,天成十四年,这一年,秦四三十又六,带着楚楚回到了故园,这一年,梁邺三十有四,方才得知楚楚在清河的消息,可惜乘兴而来,却一无所获。
……
死士终究是死士……
天成三十年,梁厉帝病逝,享年五十一,谥毅武帝,庙号世宗,葬于楚陵,养子梁怀继位,时年十四岁,好在新帝虽幼,但朝中上下却因梁厉帝皆衷心耿耿,别无二心。
梁厉帝在位三十年,初期虽性情暴戾,但却正好将梁朝派系弊端和权利深重的老臣一一拔除,后因答应楚皇后所言,日日勤政,展现出其英明神武的本质,本已日渐腐朽的梁朝在他手中又重新焕发了生机,梁朝在他手中至少又延续了两百年的时间。
直到梁元帝中年因心中猜忌大肆诛杀先帝朝臣,后又因其诸子争位,导致梁朝内斗严重,内耗过多,后皇权旁落,梁朝日益衰落,直至灭亡。
在此世界,梁邺虽自封厉帝,但因其册封了一个名字为皇后,且后期常年在外仿若在寻找名字的主人,因此后人皆喜称他为“楚皇帝”或是“毅力帝”。
无人知晓,在另一方平行世界,同名梁邺厉帝却暴虐无道、滥杀群臣、漠视贪官污吏,百姓因此苦不堪言,最后愤而起义,而厉帝却无视这些起义军,看着他们攻进京城,最后自己于摘星楼自焚。
而此举则将梁氏皇朝数百年的底蕴以及前朝积累尽数付之一炬,也因此,他被称为那方世界历史上最有名的暴君之一“厉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