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冷了，宫墙内外的人们皆穿上了冬装。
但坐在屋顶的楚楚还是最开始从棺内出来那身裙子，这裙子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因此每次沐浴完后，楚楚用水泡一泡便能一直穿。
反正她除了沐浴之外并没有其他生理反应，就连吃东西也只是单纯的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罢了，不过，楚楚发现自己那个空间里什么都有，上次她突然想吃水果，刚想到下一秒手上便出现了。
虽然这些水果大得过分，但是却极其美味，每次楚楚吃完总觉得浑身都很轻松舒服。
“喂，你听说了么？宫里要进新人了。”下方在回廊洒扫的宫人神神秘秘的道。
“不会吧……”另一个宫人很明显不相信。
“真的，我听小陈子说的。”那宫人听到同伴反驳，顿时急了，连忙将自己的消息来源说了出来。
“算了算，别说了，陛下的事，小心……”不过另一个宫人明显很胆小，哪怕觉得是真的还是闭口不谈，生怕因为一时多嘴而出事，说到后面更有些语焉不详。
屋顶上的楚楚自然也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不过她并不在意，只是想着，如果这梁邺有妃子要入宫了，那她应该就可以走了吧。
她闭着眼，感受着风的气息，随着沉浸其中，她的呼吸越来越平缓，而楚楚的脑海中则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她闭着眼也看见了这座王宫！
下方的宫女，不远处叶子飘零的大树，甚至更远些的其他宫殿，她还看见了梁邺，就在不远处的高台之上，似乎正看着这边，楚楚绕过对方，继续往外‘看’去。
这高台有个很俗气的名字，叫“摘星台”，是梁邺的某一任祖宗为了哄美人开心建造的，自从楚楚开始避着他后，梁邺便天天来这，宫人们不敢劝诫，因此只能守在一旁看着梁邺日日站在这里。
梁邺虽然比不上秦四从小习武，武功高强，但也是有内力在身的，因此眼力自然够好，哪怕在这摘星台也能看清楚楚的身影，看到楚楚突然倒下，他顿时一惊，连忙往楚楚那边赶去，连身上刚刚莫名的窥伺感都忽略了。
而楚楚还在观察着整座皇城，沐浴在冬日之下的皇城，值岗的将士，还有……那天那个青年。
对方正趴在一处小房间里，双眼紧闭，眉头紧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急促灼热的，可以看出对方目前极其不适，但哪怕如此，对方依旧是他那万年不变的黑衣和黑面巾。
楚楚的神念被牵引过去，她好奇的围绕着对方转了转，对方背后有着错落的鞭伤，不知道那鞭子是不是带了倒刺，他背后的伤口楚楚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浓郁的血气和狰狞，伤口应该没有上过药，所以化脓感染了。
楚楚看着那些伤口蹙了蹙眉，就在这时，青年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电般射向半空，“谁？！”
哪怕青年是趴着的，哪怕对方身体极其虚弱，但那一瞬间，楚楚却感受到了如有实质的杀气。
当然，她并没有被震慑住，只是有些惊讶对方的感知竟然如此敏锐，她先前观察梁邺对方就没有发现。
她不欲暴露自己，因此便想离开，但对方在暴喝一声后，却突然闷哼一声，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楚楚仔细试探，才发现对方竟然是昏迷了。
她犹豫的看了看对方，还没想好要不要离开，就感受到身边有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梁邺？”楚楚坐直，看着对方站在她身边，弯着腰的姿势有些不解，对方刚才不是还在那高台上的么。
看到楚楚睁开眼睛，正准备伸手抱人的梁邺动作顿住，然后极其自然的直起身子，但是伸向楚楚的手却还是未收回。
不过楚楚忽略了对方的手，径直站了起来。
梁邺也毫不尴尬，慢悠悠的将手收回背在身后，跟随着楚楚下了屋顶，下面扶着梯子的宫人们见他们安稳落地了才算松了口气，然后便站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打扰了眼前的帝王，哪怕他们痴迷于楚楚的容貌也只是低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瞧瞧打量。
“方才看到你好像不舒服，心中担忧急切，所以一时失态。”他又带上了那温和的笑容，只是在他的容貌和煞气的衬托下，总觉得有些微怪异。
“我无事，多谢关心。”
楚楚说完便想要离开，走之前，她突然想到那房间中的青年，犹豫了下，楚楚回过头，还是将这件事说了，“先前跟随你的那个护卫，似乎伤口感染发热了。”
此话一出，别说梁邺了，周围候着的那些宫人们都纷纷一惊，随后则将头垂得更低了，尤其是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内心更是不由为秦四哀默。
而梁邺倒是面色如常，只眼里划过一丝暗色，下一秒他便扬着满是惊讶的脸抬头看着楚楚，“是么？许是上次出任务回来受了伤，秦四性格倔强，又不喜欢喝药，没想到竟然发热了，我等会便命人去瞧瞧。”
楚楚听到梁邺这无辜的话还以为他是真的不知晓情况，见他开始安排人去找太医给对方治病，点了点头，便离开此处。
而被独留下来的梁邺则面带微笑的目送着楚楚离开，等彻底看不见楚楚的身影时，梁邺的神色才慢慢沉了下来，连眼里都闪过了一丝暴虐。
眼见梁邺变脸这一幕，在场所有人纷纷抖着身子跪倒在地，而被他安排去找太医的太监总管更是忙不迭的跪在地上，哪怕他面前有着不少枯枝和鹅卵石也不例外。
但是梁邺却没有罚在场众人，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转头往宣政殿走去，还对着空气道了一句，“去带秦四来见朕。”
下一秒，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是”。
眼见帝王离开，之前提着心紧绷着身子跪地的宫人们才松了一口气，不少惨白着脸的宫人连满头冷汗都来不及擦，便又连忙起身小心的跟在帝王身后，他们呼吸极其小心，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生怕提醒了帝王，最后导致自己身首异处。
另一边，楚楚慢慢踱步回了之前居住的宫殿，宫殿内伺候的宫人看见楚楚回来，连忙拿大氅的拿大氅，找暖炉的找暖炉，而为首的宫人正是上次陪着楚楚一起去御花园的宫女秋玲。
秋玲无视了楚楚在大冷天还穿着一件薄裙子的诡异，小心翼翼将手中的狐裘披到楚楚身上，看见火红的狐狸毛围在楚楚脸旁，秋玲眼中划过一丝惊艳和痴迷，又很快将那多余的情绪压下。
“姑娘下次出去还是喊奴婢一起吧，奴婢虽然做不了什么，但是照顾姑娘还是可以的。”边说秋玲边检查一旁递过来的暖手炉，确认无误后再小心的塞到楚楚的手里。
“不用了，我只是四处逛逛，没事的。”楚楚明白秋玲话里的担忧和关切，只是她每次溜出去都是跑屋顶上看风景，带着对方实在不方便。
更何况她虽然不觉得冷，但到底知道这大冷天的在屋顶上吹风不是什么好体验。
看着围着自己忙忙碌碌的秋玲，楚楚突然又想到了那间小房间里的青年，她莫名问了句，“你们生病了都不去找太医的么？”
秋玲听到楚楚的话，眼里漾起一抹笑意，她蹲下身子理了理楚楚狐裘的下摆，语气中带着一股司空见惯的悲哀。
“宫中宫人身子低贱，哪请得了太医，若是跟着的主子受宠自己也受主子重视，那也许还能求个恩典，若是跟着的主子不得宠，主子自个都不一定能请得动太医，更别说宫人了，而若是不受主子重视，那死便死了，不值一提。”
“当然，也可以自己使些银子请那太医署中的学徒帮忙抓些药，不过不说花费多少，只最后能不能治好都要看运气，普通的宫人们没有油水进项，只靠着月例过活，还要上交些供奉给掌事，甚至比起宫女，那些小太监们更是几乎分文都拿不到手。”
“我们这些人进宫大都是因为身世穷苦，哪里舍得费那些银子又哪有那些银子，左不过贱命一条，活不了便不活了。”
说到最后，秋玲站起身子，楚楚清楚的看见对方的眼里有着一股悲到极致反而淡淡的漠然。
她突然语塞了一瞬，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倒是刚刚说了那些话的秋玲，反而脸色自然询问楚楚，怎么突然问这个。
楚楚下意识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秋玲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止住，转而惊讶的看着楚楚，“姑娘你怎么知道对方发热了？”
楚楚自然看到了秋玲这番神色转变，她有心想问对方想说什么，但又想到若是对方想说，方才便说了，因此她下意识的模仿着方才的举动，去‘看’那青年怎么样了，而嘴里则敷衍了秋玲一句，“无意间看到的。”
秋玲小心看了眼楚楚，圣上那些暗卫除了守在圣上周围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们平常住在哪，怎么可能看得到，不过她无视了楚楚话里的漏洞，转而吩咐着周围的宫人再去泡茶，之前泡的茶已经有些凉了，这大冷天的，该喝热乎的才行。
“姑娘有想吃的么？不若让她们去点心房顺便拿些回来。”
“不用了…”话还没说完，楚楚脑海中便‘看’到那被丢在梁邺身前的青年，她脸色一遍，猛地起身往梁邺那边赶去。
而秋玲只觉得自己似乎只眨了眨眼，楚楚便消失在了她眼前，她和周围的宫女面面相觑，随后立马反应过来，连忙朝着楚楚离开的方向追去。
楚楚一路行的飞快，甚至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可以说是缩地成寸了，只是她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
……
宣政殿，梁邺正目光沉沉的审视着前方的青年，不，男人。
梁邺的目光仿佛一把利刃一般，狠狠地刮过对方锋利的五官，英气的眉眼，结实的身体……
哪怕对方如今满脸病态的潮红，浑身被水淋透，连头发也黏在脸庞两侧，却也遮不住他那锋利的俊美。
“秦四。”梁邺的声音极轻，仿若情人之间的喃喃一般。
但下方被水泼醒的秦四却感受到了那语气中的薄凉，他垂着头跪在地上，脊背挺得有多直，态度就有多恭敬，“主人。”
“哦？你还知我是你的主人？”听到秦四的称呼，梁邺却突然仿佛被什么逗笑了一般，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玩味和可怖了起来。
下方的秦四虽没有看到梁邺的表情，但却从对方的语气中冷静的分析出自己这次应该是要死了，对方想杀了自己，他的主人想断了他这把刀。
但秦四却丝毫没有反抗的意味，只恭敬的等待着来自上方帝王的审判。
直到，“她方才念了你，你是什么时候又和她见了一面？”
秦四本来如死水般的心猛地颤了一瞬，他知道，对方口中的“她”是指楚楚，楚楚想到了自己？
秦四是一个死士，是一个有主人的死士，他本应该心如死水，无情无欲，为了他的主人奉献自己的一切，但是秦四遇到了楚楚，他生出了情丝，多出了欲念。
不过，比起其他人，他终究还是那个无所求的死士，只听到楚楚念了他，他的内心便满是甜蜜，甚至觉得自己哪怕现在死去也心满意足。
就像之前被帝王惩罚，用那鞭行了五十鞭，被打的鲜血淋漓，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他知道他与楚楚不可能，因此只他与楚楚那亲密接触，便让他极其满足，回味一生。
而上方的梁邺也没有错过自己方才说话时秦四那丝细微的颤动，他冷哼一声，表情变得无比阴森，“将他拖下去，活剐了。”
秦四是梁邺手中最锋利的刀，但那又如何，在梁邺眼里，秦四只是个死士而已，哪怕跟了他许多年了，那也还是个随时可以替换的死士，没了秦四还有秦五秦六甚至下一个秦四，这种消耗品，自他登基之后，多得是。
而在梁邺说完的下一秒，楚楚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