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大白猫没接话,方渡燃也不好意思抬头,等了又等,数过去快十秒他憋不住去看。
郁月城正垂眼看他的发梢,琥珀色的眸光抬起来四目相对。
“……你看我干什么。”方渡燃故作镇定。
他没怕过什么,有郁月城的气息靠近他心理上安定很多,知道他给足空间和信任,那一通脾气撒出来晚了好几步才开始脸热,说话脸上也开始挂不住。
“你看起来很郑重,我在等你有没有别的话要说。”郁月城道。
“别的?”方渡燃下意识摇头:“没了。”
“这样。”郁月城表示自己接收信息了。
“你在等什么?我看起来很郑重吗?”方渡燃有些好奇。
“嗯。”郁月城轻点他的发顶:“低着头,深思熟虑。”
“我那是因为……”方渡燃确实打心底觉得在起誓。
男人得说话算话,板上钉钉,他也不是随便说的。
但是这种事情,不都是看在眼里就行了吗?郁月城怎么非得说出口,搞得他原本坦坦荡荡,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就是挺傻逼的。
“因为它本来就很郑重!行了吧。”方渡燃豁出去了。
“知道了。”郁月城去拿他手提的食物纸袋,方渡燃不松手,又去拿他另一手的书,方渡燃也不放开。
“你要是能跳上来,我还能再背个你,这点东西还要分着拿?”方渡燃意气道。
郁月城:“你把书给我,我让你背。”
方渡燃脸色一变,这是有点诱惑力,他倒是想背来着,大方把课本和练习册给他:“给。”
郁月城拿上书,少年作势要往他面前蹲下,他一手拉起方渡燃空出来的手。
“你耍我?”方渡燃当即道。
郁月城把他的手往自己手心里揣揣,然后拿他教过的教程一点不落地把指尖穿进去,十指相扣:“下次让你背,先回宿舍。”
“你骗我松手。”方渡燃记仇,他明明是冲着可以让大白猫趴在背上才空出手。
“那你松手吗?”郁月城在身侧看他。
“……”方渡燃扣紧他的手背:“休想。”
郁月城笑了下,方渡燃就捏他的拇指:“机会只有一次,下次你骗不了我了。”
这条小道僻静,贴着学校大面积的树林和绿化区,只有偶尔的一两个行人通过,跟来时的路全然不同。
也因此方渡燃才能在学校里大胆抓着大白猫的手,视线飘过去,郁月城的侧脸在昏黄的路灯下轮廓清晰,高挺的鼻梁下是薄唇的弧线。
他亲过,是柔软的。
一点不像看起来那样不可靠近,是暖呼呼的。
“看什么。”郁月城说。
“看你怎么不会生气。”方渡燃说:“你太好拿捏了知道吗?冲你吼两句你就忘了生气。”
郁月城:“没忘。”
方渡燃睁大眼:“嗯?”
郁月城转头道:“所以想让你早点回去洗澡。”
方渡燃凑过去拿脸往他耳畔上用力擦一下:“敢嫌弃我,全给你,都给你,回去就把制服扔你床上。”
郁月城脑袋偏了偏,由着他蹭,眼底带笑:“换衣服洗吗。”
“换哪个?”方渡燃同一时间意识到郁月城说的是什么,他还欠大白猫一件毛衣。
“我还以为你都忘了。”他说。
“不会。”郁月城说:“我还等着你诚挚的道歉。”
“……你完了。”方渡燃冲他耳边恶魔低语:“等我洗完澡来收拾你。”
郁月城怔住,方渡燃也发现这话有歧义。
“……好。”
他听到大白猫说。
对方都给了台阶下去,自己再描下去就更黑了,不解释一下好像也不太对。
方渡燃觉得自己的指缝里都因为和郁月城牵手交握开始隐隐约约发.痒,那点痒可以直通心脉,在浇灌逐渐发芽的菟丝花。
没有说话的时候也不像在沉默,大白猫的身上有磁场在作祟,在吸引他的注意力,纵使不侧目去看,也有无形的感官牵动在他身上。
那是靠心去感受的。
方渡燃对这些东西毫无经验,却不能让自己显得生涩露怯,他放平心态去大胆地触摸这些奇妙的感受。
反正天也黑了,路上没人,只有他跟郁月城在,没人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条路不仅僻静,还特别得绕,他有足够的时间多抓一点这些神秘的欢喜。脑海里突然冒出来几句话,许烈阳说的。
“但是你喜欢一个人,就算什么也不干,也想跟她多待一会儿,就光是看着她也高兴。哪怕眼睛瞎了,看不着她,能知道她在身边,也一样高兴。这是内心的满足,知道不?”
方渡燃现在没有手去摸摸自己的心,那点在胸口上微烫暖热的感受却可以替他摸到,另一头一定是连载大白猫身上的。
那会儿他还不太明白这话,好像有点道理,又像是花里胡哨,眼下他是不是就体会到了?
他是不是,不止喜欢闻郁月城的信息素,他还对郁月城也……
这算吗?
“脾气没发完?”郁月城问。
声线平和,是关心,不是明嘲暗讽,大白猫根本不会这些。
“我刚才是不是很凶。”方渡燃问。
“跟你打架的时候比起来,很温柔。”郁月城说。
“那能比吗?”方渡燃说:“能让我动手的,都是该打的,但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还挺不占理的,不占理还发火。”
他看过去说:“我平时不这样,我能权衡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你在易感期,我知道。”
郁月城说:“生理波动是自身很难克制的,做出违背本意的言行举止,这不是你的问题。”
“道理是没错。”方渡燃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其实我的自控能力也不差。”
毕竟他几乎是全天候的在承受身体内部的高强度消耗和再生,比普通人的承受能力几十上百倍。他是因为能合格的控制好自己,把超强的精神力都锻炼成自发技能,能够正常的生活学习,跟人社交,才得到从实验室出来上学的机会。
他用了半年,听说在他前面消失了好几个omega,根本熬不下去,耗尽神经和意识,有疯的也有自杀和昏死过去的。
平时的副作用,发发烧,疼痛都是习以为常小事情,就是易感期的药物总是在不断更换测试,让他的身体每次都要重新轮回一遍。
正常的易感期,他应该是没问题的。
“已经很好了。”郁月城正好说。
“就我自己不对,还冲你发火,这叫不错?”方渡燃笑起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发脾气。”郁月城清朗的音色在夜晚的凉风里似乎有镇定作用,能安抚他身体里的躁动。
方渡燃诧异,这是他自己都没设想过的道路:“你说。”
“是失望。”郁月城斟酌后才道:“因为我说从头认识,让你失望,觉得会失去一部分东西,比如我们认识的这段时间,所以才会刺激到你。alpha和omega在生理期,某些方面是一样的,omega的敏感的表现是脆弱哭闹,alpha的攻击性让他们只能用攻击性的行为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方渡燃一开始还有点戳到心窝里去,后面科学性的叙述让他觉得自己在上高阶生理课。
“郁月城。”他喊。
郁月城:“嗯?”
“分析能力强是好事,但你不要用我来做题。”方渡燃说。
郁月城:“说对了吗?”
方渡燃“嗯”了声:“你说得对,要是换个人在这种时候给我上课,我肯定揍他。”
这条路从宿舍楼的后面出来,郁月城在走出来的时候松开他的手,捏捏他的指尖:“没有人知道。”
方渡燃抬眼:“嗯。”
“只有我知道,你刚才的样子。”郁月城放低声音道。
方渡燃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笑出来。
“知道就知道呗,怎么,你掌握了校霸这么——大一个弱点,想收点封口费?”
“下个周月考,能写的题都写出来。”郁月城说。
“成交。”方渡燃跟他先后走进宿舍楼里:“写不出来的我就没办法了。”
“可以的。”郁月城说。
“你怎么知道?”方渡燃发疑:“又不是你出考卷。”
“我给你出。”郁月城道:“你做我出的卷子,考试的时候应该都能及格。”
“都能??”方渡燃惊到,虽然现在他也算对学习上了点心,但都能及格,步子迈的有点大。
“嗯。我觉得偏科的后果,最后还是会单独拉分,你现在是一张白纸,正好是从零开始的时候,基础课程很简单,知识点不会变,应试的话要及格只掌握基础知识点就足够。”
郁月城盘点过他的课程进度和学习能力:“而且需要长期投入积累的英语,你有底子,语感很好,只是词汇量跟不上,想考高分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其他科目通过你做题来看,没有差距。”
这些东西方渡燃自己都没注意过,他不想太出众,也不想费脑筋努力,上次在实验室检查就测到他这段时间的注意力和运算消耗的脑力有集中点位,方正海还问过他是不是对学习感兴趣了之类的。
他还当是小孩子一样的注意力问题,或者叛逆期,就算自己表现的不爱学也总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郁月城现在给他坐实这些东西,真应了陈老的话,让自己来照顾好他的校园生活,希望郁月城能在学习上带动他。
直接给他列好学习计划,试卷都想好了。
方渡燃在电梯里沉思片刻,开口道:“其他科目没有差距,是指一样的烂吗?”
郁月城道:“不是。你只是没有学。”
“谢谢你了,好同学。”方渡燃揽住他的肩膀往宿舍门上走:“你还知道给我留个面子。”
郁月城嘴角一弯:“实话。”
方渡燃跟他一起停在郁月城703的宿舍门前,问了一个非常没有含金量的问题:“你觉得学习重要吗?”
郁月城道:“我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有自己的目标,高中阶段的基础课程只不过是通往自己目标的台阶。最终还为了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
方渡燃没说话,郁月城补了一句:“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你说得又没错。”方渡燃揉揉他后脑勺的软发。
“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价值,如果你喜欢某项技能,也可以。”郁月城说。
方渡燃笑他:“别圆了,当技术人员也得有文化,我现在的知识水平就跟初中生差不多,谁会嫌自己学得多啊。”
顺便推了郁月城一把:“回去吧。”
“明天见。”郁月城说。
方渡燃是看着大白猫回到自己的窝里,安全的关上门才挥挥手。
他没着急回宿舍,在703的宿舍门前面站了一会儿。
他不想学习,是真不想,不想让方正海得意。
不愿意长成什么所谓的精英的模样让他们拍手叫好,记录在册,见证实验项目的成功。
除了生理,还能掌握实验品的心理变化也是最大的胜利。
这些方渡燃都不愿意,所以他总是以自己没有未来来计算的,他的未来被实验室掌握着,换点药就可以控制自己半死不活。
他以不是他毁,就是自毁的结果来过没有明天的每一天。
可是现在他有点犹豫,那种迷茫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想到一个他从来也不敢想,被方正海和失去能力反抗的自己活活碾碎的念头……
假如有一天,他能脱离实验室的话,是不是要有自己的未来?
假如他能。
以他可以,哪怕是做一场梦来算,那他是不是也要有自己的能力来支撑自己的生活,他没有家庭,无依无靠,还有一个随时要迫害他“亲人”。
他需要很多东西去立足,资金、能力、实力,甚至是正常的人际关系。
他要学会去做一个正常的普通人,这些年属于他的东西什么也没有,方正海给他安排的小房子是用来在实验室以外放置他的身体,给个让他社会化接触生活的流程,缴纳各种生活用品。
方渡燃如果要逃离,也不可能留下来住。
到时候他就算是逃出来,一无所有加上自己毫无能力,很难生存。
现在方渡燃站在郁月城的宿舍门前,如果可以做这个梦的话,他还希望能把跟大白猫在一起的时间延长。
他现在高二,高三的时候郁月城是什么样子?
上大学是什么样子?
多的他不敢想,郁月城的自身条件和背景,一定是锦绣前程,那就近一点的,他可不可以也上个什么大学,至少还能跟郁月城保持联系,有一个体面的身份。
保持自己好好地活着,没在实验室里被消失掉,也没有太颓废难堪,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
郁月城已经站在台阶上面去摸索自己喜欢的事情,来作为以后的工作和事业的目标。
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去做各种尝试,喜欢的东西也寥寥无几,但他现在可以慢慢地先把台阶修好。不为方正海去努力,为他自己。
方渡燃把手机翻出来,微信里面有个标签叫“逃跑计划”,他刚从实验室去学校的时候,以为有机会摆脱,放了一个标签,还给自己建了一个群。
幼稚地在里面算上生活费和必需品,一些零碎的城市路线,点点滴滴地存,那会儿他刚到榕城,第一次从实验室出来,呼吸到榕城的空气,路都不会认。
后来他失控在英语办公室,明白自己逃不掉了。
现在这种幼稚的想法故态复萌,这些年实验室的数据一直在完善,他在跟方正海拉扯苟且偷生,真正留给他自己的什么也没有。
方渡燃把那个陈旧的标签点开,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然后翻回去,点开郁月城的头像,把他加进去。
以前蜷缩在深渊里,方渡燃蒙着头什么也不看,意志跟腺体一样被持续摧毁,现在有光芒照向他,很亮,他想睁开眼看看。
郁月城的微信消息刚好跳出来。
-你愿意做我出的试卷吗?
方渡燃想他想问的应该是:你愿意跟我好好学习吗?
他也直接戳破-拐弯抹角,不诚实。
-不像你。
那头很快回他-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技能还是应试学习,做不感兴趣的事情会很枯燥。
方渡燃-是,每次做题我都不太愿意写完。
郁月城-那还要吗?
方渡燃-当然要。学神给我出的考卷,我写完还要珍藏。
郁月城-好。
方渡燃手指停顿半刻,走回自己的宿舍里,门一关,想了又想才加了一句。
-你给的我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