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alpha,可以标记alpha吗?”
郁月城放松的身体明显再次僵硬,方渡燃的手指按压到他的腺体,他同时感觉到背后的视线也集中在自己后颈上。
那块皮肤被盯得隐隐发热,他出于礼貌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这种时候泄漏出信息素来冒犯,那目光却恰似方渡燃刚才抚摸自己皮肤的手指,正在来回摩挲腺体。
alpha的生理反应他应当立刻反击,全因为是方渡燃所以他才没有戒备,周身不同寻常的气压也让他疑惑。
鼻尖没有闻到信息素,但是切身感受到有跟视线一样气息落在皮肤上,这到底是不是方渡燃身上的?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如果之前都是开玩笑,是打闹,那这回他想不到方渡燃是不是有点较真。
“理论上不能,alpha的信息素注不进同为alpha的腺体里,无法融合,会有排异反应。”郁月城出声回他。
方渡燃在身后静立须臾,截断这异样:“我觉得也是。”
放开手拉起郁月城站稳,方渡燃顺势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尖,这快变成他们俩之间的独有手势。
“休战。还敢取笑我吗?”他语气如常。
郁月城站起来的瞬间,身边环绕的那些贴在皮肤上异样亲密而压制的气息也顷刻褪去,看向方渡燃的脸,却问:“为什么把画扔了?”
“没扔。没画好。”
说到这个方渡燃就自然多了,他之前还挺骄傲,在郁月城讲课的时候坐在下面不听课来即兴发挥画在课本上。
郁月城:“有画好的吗?”
“还没,画好给你看。”方渡燃反问:“你怎么不奇怪我的东西为什么掉在你宿舍?”
郁月城自然而然道:“你有我宿舍的钥匙,是上周放假来的。”
方渡燃轻“啧”:“一点神秘感也没有。”
郁月城跟他面对着面,近似的身高可以平视到方渡燃剔透的瞳仁,没有表情的时候神情疏懒,眉宇间自带一点淡淡的不屑。
“你画的画为什么在我宿舍?”他突然问。
方渡燃下意识回他:“上周放假来的。”
郁月城:“我不在,你怎么进来的?”
“开门进来的啊。”方渡燃不解抬头:“你不是给我钥匙了吗?”
郁月城:“我忘了。”
方渡燃微怔,反应过来郁月城正演得有模有样,一点没破功,他感觉自己被耍了,又想笑,绷紧的唇一开口就忍不住扬起:“靠,你行了,入戏挺快是吧。”
郁月城问:“神秘感到位了吗?”
不太对劲的生涩气氛也跟着笑意消散,方渡燃伸手往他发梢上拨了拨,就当顺顺大白猫的长毛:“到了,杀青再给你结工钱。”
“我的照片呢?早餐店怼我脸拍,这么久了还不给我,别回头我画都画好了,你照片还不给我。”他说。
“没准备好,准备好给你。”郁月城应。
方渡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术不正,所以郁月城说的话也被他想歪,一句话总能听出来好几个意思。
为了早点让自己正常起来,他率先把话题引上正轨:“你妈妈想认我做干儿子,这事儿你知道吗?”
郁月城单手把书桌推回去,跟衣柜妥当并排放好:“知道。你不愿意吗?”
“说实话,我很意外,还有点……受宠若惊吧。”
方渡燃站开倚在对面的床架上看他:“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妈,她就要认我做干儿子,我不知道。”
“她早就知道你了。”郁月城说。
“啊?”方渡燃条件反射:“她知道我在十二中上学,是个典型的不良少年?”
郁月城被这话逗笑,回头看他:“知道你是十二中的校霸。”
“不是吧??阿姨真的知道啊?”方渡燃顿时为难起来:“难怪我说打架斗殴,阿姨一点也不奇怪。”
这回轮到郁月城诧异了,他没想到方渡燃居然会把自己这些通常不会被长辈认可的行径坦白出来。
“我告诉她你在学校里帮了我很多,第一天转过来我就遇到你了。”他道:“其他的,都是你自己说的。”
“嘶……”方渡燃宽心道:“也没事,我也不想骗阿姨,本来我也……”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这种话是事实,他说出来是没什么负担,只有自己明白自己的处境,可是说出来郁月城这种善良的小动物肯定会担心他的心理状态。
他能接受好意,只是这好意跟他的真实背道而驰,没有能力承担希望,就不想让人来好言相劝,可以保持现状就不错了。
幸好郁月城跟陈老不一样,郁月城的妈妈也是,他们都不会去追究他不想说出来的事情,会尊重他的决定和想法,阿姨也没把他当成什么叛逆少年来劝他回头是岸。
“你不喜欢她吗?”郁月城刚好问。
“没有。我很喜欢阿姨。”方渡燃诚恳道:“可能是我还不太习惯跟长辈相处。”
“她思想很开放的,你可以把她当做朋友相处。”
郁月城停顿一会儿,方渡燃没回话,他才接着道:“是不是要先给你家里人打个招呼?我妈妈也想过的,但是她觉得要先征求你的意见,所以先跟你说了,等你同意,我们会找时间登门拜访的。”
“登门?”方渡燃睁大眼。
郁月城:“嗯。这方面他们比较遵循传统的那一套礼节,会给你家里的人认亲礼,还会给你也准备小礼物。”
“还有礼物?”方渡燃想起上次那么多盒子,他都没有带走,要被阿姨送来学校。
“有的。你要是在饭桌上改口,有改口的小红包,敬茶也有压喜的红包。”郁月城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小时候方渡燃一出生,就跟他在一块儿,自然而然把他妈妈叫干妈,等到他们俩都能跑能跳了,才一起大摆宴席认亲,这些改口敬茶的礼节,方渡燃小时候一个也没少过。
因为自己比他大几个月,加上方渡燃的父亲忙于国外的生意,很少在家,所以是方渡燃过亲到他家里,父母也好多照顾他。
上学之后他们一直形影不离,两家人又趁过年人都到齐的时候,把小时候的娃娃亲办了正式的定亲酒,气氛热闹,他也拉着方渡燃的手给方家的长辈们敬过茶。
这个每天跟他黏在一起顽皮可爱的小男孩,会和他一起长大,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像他的父母一样相伴到老的。他们弯腰执礼,接受过长辈们交换来的信物,他和方渡燃都还小,不会喝酒,也按照习俗碰杯饮过果酒。
正因为隆重而正式,在郁月城儿时的记忆里分外深刻,也更加放不下。
郁家并不是封建传统的老顽固,相反因为学术氛围浓厚,思想也活跃开放,单单在这方面,例如亲人之间的紧密联系,待人接物,一诺千金、为人处事……都写进了家谱,郁月城骨子里也传承上家族里这一点。
加上安靖和方渡燃母亲的关系,要把方渡燃认回来做干儿子,他一点也不意外。
“听着有点耳熟。”
方渡燃好半天才吞下这么正规的流程:“给长辈改口敬茶什么的,有点像那种传统婚礼的过程。”
郁月城想了下:“有些差别,但都是家里进人的大事,所以礼节会繁琐一些。”
“太隆重了,你这么说,我有点不敢。”
方渡燃说的是实话,他没法让人登门造访,而且他自己都没有家,从来没在社会上跟一个家庭有过联系,这么完整的过程,还要见郁月城的其他长辈,一下多了一堆的亲人,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对应对。
“为什么不敢?”他一直是无所顾忌的模样,郁月城第一次听到他也有不敢的事情。
方渡燃摇摇头:“我以为就是跟阿姨多联络,没想到是这么正式的认亲。”
郁月城看出他的犹豫,建议道:“你可以先跟我妈妈熟悉一些,这些事都不着急,等你有个心理准备再说。”
“你妈妈,认过几个干儿子?”方渡燃问。
“……一个。”郁月城说。
方渡燃狐疑:“这还要思考?你直说。”
“就你一个。”郁月城肯定。
方渡燃本来想问他,那他小时候那个要好的朋友呢,郁月城不会说谎,他也不想揭人伤疤:“行,那我就把位子占了。”
他还不想说自己没有家庭,没办法跟郁家进行这么正式的礼节,一旦牵扯到他身后的事情,他就失去了自由,稍加考虑道:“我回头跟阿姨打电话说。”
“嗯。都不用担心,慢慢来。”郁月城宽慰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那个想法?”方渡燃歪头看他。
郁月城整理好桌面,转过身来:“猜的。我看你和她相处的很融洽。”
方渡燃微眯起眼:“她还告诉我你的小秘密,想不想知道?”
“我说想,你就会告诉我吗。”郁月城看穿他的诱惑。
“那当然……”方渡燃笑起来,“不会。”
走过去拿上自己带过来的书轻轻在大白猫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总让你猜准也不行。我先回去了,快熄灯了。”
·
回到宿舍顶灯已经拉下,丁羽和许烈阳已经躺在床上玩手机跟暧昧对象联络感情,只有路至安的书桌上亮着灯,正在整理放在桌上的一座小缝纫机。
听见他进门的动静,路至安转头看他:“回来了。”
“嗯。”方渡燃走进去看,他已经把布料收起来,装在一个有商标的纸袋里,里面应该就是他修补的布料或者衣服。
“还没弄完吗?”他问。
路至安:“还差一点,改天再弄。”
他指指自己没精打采的眼睛:“瞌睡死了。”
方渡燃轻抬嘴角:“赶紧睡。”
课本练习册都放进书桌角落,等宿舍的人都上床了,他拧掉自己的台灯,拿到手机往外走。
“燃哥?”许烈阳往门口看一眼。
方渡燃身形停摆:“怎么了?”
许烈阳拿手机翻过来照他:“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手机屏幕正对着方渡燃,他不小心就把聊天界面全看清:“换人了?不要你的花花了?”
“卧槽,忘了!”
许烈阳翻过手机盖在自己胸口上:“都分手多久了,总得给我个机会走出来吧。而且分太多次了,燃哥,每次都这样,我是哄不住了,不合适,强扭的瓜不甜。”
“我是不是要说恭喜你,你也成长了。”方渡燃把这话原封原样还给他。
许烈阳:“精准打击还得是你。”
方渡燃打开宿舍门,走廊的光照进来:“回头再说。”
“好嘞!”许烈阳的声音跟宿舍门一起响,面前恢复一片昏暗才想起来询问的初衷。
方渡燃走出宿舍在安全通道里拿起手机,主页面上微信存了十几条消息没看,他点开都是方正海的。
有昨晚他在郁月城家里那会儿的:
命令似的语气-晚上来实验室一趟。
催促-为什么还不过来。
-接电话。
还有今天的:
-这次检查可以给你推迟七天,r-19的研发遇到瓶颈,需要你回实验室一趟,我会提前给你的班主任请假。
-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你知道你才是它的载体,它如果不够成熟,副作用只会在你的身上体现。
-你可以变得更强,懂吗?
-这都是为了你好,不要任性。
……
这才是他和方正海之间正常交流的样子,威逼利诱,包括停药、枷锁、牢笼等等的不择手段。
未接来电里也有三个,真够吓人的,这要是在几岁刚去实验室那会儿,还不知道自己被强制分化,一定会被吓得心惊肉跳,然后乖乖地听话,以为这个领养他的监护人——他血缘关系上的亲叔叔,是真的在为他好。
是他病了,只要听他的话去配合,变得更强就可以不受伤害。
不用痛苦,也不用打奇奇怪怪的针,吃乱七八糟的药,在身体里抽取各种切片和体.液,做一堆不断挑战身体极限的测试。
懒得在聊天框上废话,方渡燃直接打电话拨回去,多亏学校的隔音都做的好,安全通道的门一关,里面说什么也传不出去,他能放心地拿正常的音量跟方正海说话。
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输掉气势,哪怕小声躲着说话,支支吾吾在宿舍不好摊开讲,都会显得他太弱了。
什么时候,对谁低头,如果被逼无奈都有可能,唯独面对方正海,他只要活着一天,就不可能给一丁点好脸色,让他看扁一次。
等待电话那头接电话的时间,缓慢的一声声“嘟——”、“嘟——”,让他搁置一整天的烦忧涌上来,
他都能想好大不了鱼死网破,面对方正海他平日里压在心底所有的斗志和厌恶可以立马涌上来。
这个人能瞬间调动他极端的情绪。
r-19不够成熟,交给他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自己不就是用来测试它究竟能不能成的吗?
大不了让实验室所有的数据都烧成灰,跟自己一样烧成灰。
从前没认识郁月城的时候,他的恨意被时光磨成苟且偷生,无能为力就快要一步步妥协掉,一边珍惜点滴有限的自由,一边在内心深处厌恶这样的没有选择,又不甘心,只能搞点小动作跟方正海作对的自己。
就像蜉蝣撼大树,无济于事,让自己不那么难看而已。
其实最难堪的样子方正海也不是没见过,都在实验室的摄像头里被记录在册,沉进黑暗的水底被层层冰封,谁也改变不了。
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遇到了郁月城。
认识得越深,那些被钝刀割肉般一刀刀磨进时光里的恨意就越发开始聚拢复苏。
大白猫干净纯良、正派、勇敢、心思细腻,会把他不能见光的秘密挡在身后,温柔而有分寸,像世间一切美好的集合体,走在他身边也会蹭到一线余晖照耀,温暖的阳光可以穿透他紧攥的手心送进来。
这一切都那么好,如果不是方正海,不是把他送给方正海做实验的父亲,那他遇到郁月城的时候,一定比现在好得多。
至少不用去担心,自己的手伸出去,会不会弄脏他,可以直面他友善的邀请,可以跟他并肩而立。
自由,未来,包括身体,方渡燃什么都捏在别人的手里,轻易可以化成一把灰烬。
电话接通了,对面好像刚睡醒,跟他暗潮汹涌的内心截然相反,刻薄而平静。
“小燃?”方正海道。
方渡燃的口吻粹上冷霜:“找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