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的软弱。
重症监护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的滴滴声和呼呼声交替着生命延续的节奏，齐明宇给她穿了专业的防护服，带好口罩和帽子，推着她来到严煊的床边。
大量的器械围在病床四周，黎妍许多都不认识，也不关心，只去看病床上的人，看他嘴巴里插着氧气管，双眼闭着，脸色惨白，毫无生气。数不清的管子和电线连接着被子下的身体，浓烈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她的神经，眼泪模糊了视线，不过真正见到了严煊，她反而比之前冷静了些。
“妍妍，你试着跟他说说话，不要太大声，他能听得到。”齐明宇看了看监护仪上的各项数值，拍了拍黎妍的肩膀，然后轻轻拉出严煊夹着血氧检测仪的手，放到黎妍手中，让她握着。
“……”严煊的手很凉，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着有点发僵，黎妍小心翼翼地握着，一时间竟然慌乱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先出去，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护士，放松点，他需要你。”齐明宇看她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但终归要交给她，已经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
“嗯。”黎妍点了点头，看着齐明宇出去，她握着严煊的手，又难受地沉默了许久，才哆嗦着轻轻开了口：“严煊……”
声音闷在口罩里，隐隐哽咽，眼泪止不住滑落出来，而她只是喊了他的名字。心里疼得发麻，回忆像是刀，一刀一刀戳进来，她努力张口试了好几次，还是没办法描述那些甜蜜的过去。严煊轻柔的笑容，温暖的拥抱，揉她的头发，吻她的嘴唇，一次次保护她，关怀她，包容她，爱她……这些对比着眼前的苍白脆弱和气息奄奄，让她怎么说，说什么。
“严煊，呜呜……”她只能哭，只能不断喊他的名字，甚至连哀求都没了勇气。
她不敢想，却不停想到阿公去世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苦苦守着，却守不住那么爱阿婆和爱她的阿公，那么严煊呢？会不会也离开她……
嘀嘀嘀！
隔开了一些距离，邻床旁边的一个检测仪忽然发出了鸣叫声，整个重症监护室里所有医生护士家属统统一惊，抬起头望向那个病床，黎妍也不例外，几乎傻了般看到几个人围过去，左右说着什么血压急速下降，什么好像快不行了，什么立刻送抢救室，什么通知病人家属……
一通骚动后，那个病人被急急忙忙推出了重症监护室，黎妍僵硬地收回视线，看向病床上的严煊，又看向病床边的仪器，还有那些不断跳动着的数值……
“严煊……我怕……”呼出了从刚刚就一直憋在胸腔里的气，黎妍抖若筛糠，她再次被吓到了，吓得魂飞魄散，耳边分明恢复了安静，但那仪器的鸣叫声仿若还在。
“还好吗？”发现里面有病人出状况，齐明宇赶紧走进来看黎妍，果然见她惊骇地缩在那里，紧紧握着严煊的手，脸色发青，甚至不能正常地吸气和呼气，“那不是阿煊，镇定点，阿煊不会那样的，不会的。”
“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黎妍缩着肩膀，止不住发抖，竭力抬头看向齐明宇，整个人无助地像是就要裂成碎片，“我好怕……”
“说不出来，试试唱呢？他不是喜欢听你唱歌？”齐明宇走近了些，用面纸帮她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微微叹了口气，“我是医生，能做的都做了，你是他的艺人，那就唱歌吧。”
“……”黎妍愣了愣，然后努力点了点头，记忆的画面匆匆掠过，严煊无数次跟她说到唱歌的事：你是喜欢唱歌的，能不能再唱一次，我想听你唱歌……
她知道。
每次听demo她都感动地想哭，严煊的声音，严煊的感情，从音乐里轻柔地释放出来，她没办法告诉别人自己有多幸福，但她现在要告诉他，她的幸福，只因为有他。
“走进来，才发现一片苍白……路与路，交织着分不开……”
“一个人孤单单做着选择，那么多无奈……下一个转弯，向左向右，是不是要听命运的安排……”
“我们都在迷宫里徘徊，是谁说只能向前不能等待……”
说不出的话变成了歌，他为她写的每一首歌，她都记得。轻轻哼唱，虽然哽咽间有些曲不成调，隔着口罩歌词有些含糊不清，但她无比认真地一首一首唱着，唱着那些爱，那些在乎，那些不能失去，还有那些哀求。
重症监护室里，轻轻漂浮着她的歌声，并不清晰却很动人，不多的几个病人家属潸然落泪，就连忙碌的护士都跟着眼眶发红。生命那么脆弱，生离死别上一刻还在电视上新闻里，分分钟就落在了自己身边，医学再发达，也不是上帝之手，到了绝望的边缘，守着心爱的人，除了祈祷和哭泣，活着的人还能做什么？
时间继续无情地流淌，严煊继续沉沉昏迷，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黎妍唱哑了喉咙，眼睛红得如同下一秒就要涌出血来，可严煊还是静静地躺着，像是真的累了倦了，跟她的妈妈走了。
“妍妍……”
黎妍并不知道齐明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其间他进来过几次，出去过几次，只知道他再喊她的时候，带着浓浓的悲伤，让她早就僵直的身体轻轻摇晃。
“妍妍，我带你回病房。”齐明宇尽量放柔了声音，不想再给眼前的女孩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
“为什么……要回病房……”黎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发着抖的字，直直地望着齐明宇，紧紧地抓着严煊的手不放。
“因为……”齐明宇几乎绝望地又看了眼病床上的严煊，却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他眼角滑落的泪滴，还有轻颤着微动的睫毛。“严煊！”
“……！”不知为何，看到齐明宇冲到床边不停呼喊严煊的时候，黎妍的耳边又响起了嘈杂的风雨声，刻意被她忽略的冰冷和疼痛瞬间涌向四肢百骸，让她痛苦地不能呼吸。
不敢闭眼，害怕再睁眼又是一场梦境。
可是，眼皮好重，心口好疼，喧哗的雨声好吵。
握着的手是不是动了动？亦或只是她又一次的幻觉？护士和医生都过来了，严煊呢？是好了，还是更加不好了？
“严煊……”
意识断开前，她没能抓住任何东西，身心俱疲，她只能无力地倒下，倒在冰冷的地上，失去所有知觉。之后不知多久，她在一片黑暗中恍惚醒来，手脚伸展不开，耳边隔着什么厚重的东西，好像传来了外面的对话：
是妈妈和严煊吗？
原来早在十八年前，他就对她许下了承诺吗？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
严煊醒了，虽然很短暂，之后又虚弱地睡去，但终究没有持续昏迷，造成器官衰竭和脑死亡的悲剧。不过，血压、脉氧、心率、体温……各项指标数值都还不稳定，术后感染的可能性也没有完全排除，严煊暂时不能离开重症监护室，还要继续观察，但至少第一道坎算是跨过去了。
jack他们总算松了一口气，陆陆续续离开医院，到公司上班。黎妍由于情绪波动过大，加上左腿伤势加重，发起了高烧，宋依依请了假过来陪她，同时小胖也请了假，过来照顾东子。出事的三个人在各自的病房里，默默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但能活下来真好，这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活下来才有希望和未来。
警员按照工作流程，来医院找他们做笔录，鉴于严煊伤势过重，黎妍情绪不稳，所以暂时只找了许东。许东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包括车祸、硫酸、潘梅、孙东擎，还有八年前温情的遭遇等等，虽然没有具体的证据，但他希望警方把这件事和八年前的事联系在一起，希望他们把注意力放到潘梅和孙东擎身上。
警员仔细记录了所有内容，也简单给了反馈，说肇事的两个人都没逃掉，一个严重脑震荡还没清醒，但生命体征基本稳定，另一个已经在接受审讯，也交代了一些事情。经过身份核实，两个人是亲兄弟关系，没有工作，混在陈爷手下，也就是俗称的“小弟”，陈爷那边的调查警方正在跟进，根据许东提供的线索，他们这两天还会进一步找潘梅和孙东擎了解情况。
“希望你们继续和警方配合，等另外两个人情况好点了，我们会再过来，毕竟细节了解的越多越有助于尽快破案。那么，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助你早日康复。”
“嗯，辛苦两位警官，慢走。”
许东很配合，目送警员离开后，脱力般靠回病床，小胖赶紧帮他把床头摇低，让他平躺下来，问东问西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许东没说不舒服，只说很担心另外两个人，想去看看他们。
“你还是好好养着别去了。”小胖重重叹了口气，继续削手上的苹果。
“妍妍还在发烧，迷迷糊糊的，根本不怎么醒；严煊老师那边，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齐医生说他之前肋骨的伤还没全好，肠胃又有溃疡，现在情况不好说，不能盲目乐观。你现在去看他们俩只能给心里添堵，不如赶紧好起来，也好帮帮他们。”小胖说道。
“……”东子兀自沉默了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这回妍妍肯定吓坏了，不过有依依在应该会好点。现在就希望严煊赶紧度过这个难关……我相信他，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
“东子……”小胖削好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碗里，担心地看了眼许东被纱布贴合着的半边脸，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脸上的伤，医生说就算植皮修复也会留疤，你心里，怎么想的？”
“我从来不在乎这张脸，有点疤没什么。”东子不以为然地咬着小胖递来的小块苹果。
“可是妞子说她家东子哥是最帅的，脸上绝对不能留疤，已经帮你在联系整容了……”小胖有些心虚地说道，然后在许东变脸前赶紧补充道：“我不是故意告诉她的！是正好她打电话来的时候，我知道你们出事了。”
“汪超！你tm不知道妞子就是我爸妈半个女儿嘛！她知道了我爸妈还不得知道呃……混蛋，这种事怎么能让他们知道！”东子果然光火起来，一时间折腾着身上到处都疼。
“那、那个，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叔叔阿姨大概明天中午会到b市。”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小胖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他是真没想到妞子一转身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许东的爸妈。
“还不够乱吗？我爸妈把妍妍当准媳妇，严煊的事我还没跟他们说，这会儿来了……汪超，你真行，烂摊子你说怎么收拾？”东子几乎暴走，他那双父母脾气比石头还硬，这种场面根本没办法收拾。
“咦？怎么了？伤患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说话间，宋依依推门进来，奇怪地看着两人，老远就听到东子在吼。
“你问他！”东子没好气地闭了眼睛，身上疼得他有点吃不消。
“就是，东子的爸妈知道了这件事，然后明天会过来……”小胖自知理亏，虽然不是故意的，但局面似乎真的有点糟糕。
“什么？你说东子的爸妈明天要来？”宋依依一惊，终于知道东子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胖低头认错，忽然一个激灵，又抬头看向宋依依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妍妍呢？妍妍怎么样了？”
“唉，妍妍的烧退了，刚刚醒来就闹着非要去看严煊老师，齐医生带她过去了，我进不去重症监护室，所以就过来这边看看。”宋依依叹了口气，想到黎妍刚刚脆弱的模样，不禁阵阵心疼。
“哦。”小胖心里也不是滋味，哦了一声后就沉默了起来。
病房里忽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想着心思，一天又过去了，今天是出事后的第三天，严煊还没有好起来的迹象，而黎妍拖着疲惫和心力交瘁，还能支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