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穿了孔,不过个小洞。
“抱歉,这是私人场所,如果要悼念死者,请把手里的东西放那边寄存。”
阿公的灵堂设在家里,黎妍从医院到家一直陪在阿婆身边,东子和小胖置办了物品,请人把灵堂布置妥当,对着电话本里的亲属朋友一个个通知。闻讯赶来了许多人,有阿公阿婆的亲戚朋友,也有黎妍的朋友,包括远在b市的宋依依和跟她关系并不怎么好的丁茜。除此之外,还不请自来了几个穿黑西服带墨镜的男人,他们自称是“瑾爷”的人,过来帮忙,主要就是站在门口,拦住那些个带着相机、摄像机想要采访她的记者。
阿公的遗体已经送去殡仪馆,葬礼排在三天后举行,东子和小胖已经把所有手续都办好了,葬礼的时间、地点、车辆安排也都通知得差不多,阿公生前对他们很好,他们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能多做点就多做点,各方面都让黎妍省了不少心。阿婆一直在房间抱着阿公的遗照默默流泪,亲戚朋友来了,安慰她注意身体节哀顺变,她会点点头,但不怎么说话,总体比大家想象中坚强,没有要死要活,哭天抢地。黎妍作为老人的孙女,披麻戴孝,跪在灵堂旁的蒲垫上接待前来吊唁的人,她的脸色苍白,面容憔悴,通红的眼眶里时不时会有眼泪滑落下来,但又很快被她抹去。
“妍妍吃点东西。”
“我不想吃……”
“你这样不吃不睡,怎么熬得起?”
“没关系,饿了我会吃的。”
不觉得饿,也不睡,黎妍坚持守着,不许东子和小胖替代她,直到宋依依来了,强迫她吃了点东西睡了会儿,所有人才稍许放心。
“新闻你们看了吗?”
凌晨一点多,趁着黎妍睡着,三个小伙伴坐下来讨论在b市差不多要炒翻天的新闻,宋依依和小胖都算是圈子里的人,当然比较清楚,而东子表示看了一点就看不下去了。
“情况看起来好复杂,严煊老师跟温情阿姨……似乎很不简单。”小胖斟酌着字句,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两张照片不知道有没有后期处理,看起来真像,妍妍和她妈妈发型差不多,身高也差不多,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同一个人……”
“怎么可能!我就能看出来明显不一样。”宋依依赶紧反驳,然后默默看了眼东子,“娱记就是没事瞎说,妍妍当然不是靠自己像妈妈来出位,从一开始,她就有着属于自己的特色!”
“她一开始确实有自己的特色,但那个男人一点点把她变得越来越像她妈妈。”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东子,像是总结陈词般略微咬牙切齿地给严煊定罪,“那些新闻都冲着妍妍胡说八道!怎么不说严煊那个混蛋欺负妍妍,拼命转嫁感情,强加自己想要的东西给妍妍呢!”
“嘘!你轻点,不要把妍妍吵醒了。”
宋依依和小胖同时皱眉,朝东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之后又各自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宋依依基本是站在严煊这一边,认为温情是温情,黎妍是黎妍,严煊不是那种会把她们混为一谈的人,小胖的态度则在宋依依和东子之间,他觉得这事还是问问严煊本人比较好,而东子则一再强调,不管严煊承不承认,事实就是事实。
事实是什么?
事实是严煊循着温式唱腔找到了她,并让她继续唱下去;事实是阿祺老师在跟严煊沟通后,给她做了全新的短发造型;事实是爸爸和严煊一起写了《雏菊》,是写给她的歌,却满满全是妈妈的影子……
已经醒来的黎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梢,心里一阵阵发紧,眼底发涩。
真的是适合,而不是其他什么吗?
阿公去世了,严煊没有留下来陪她,周遭那么多人关心她安慰她,严煊却什么都没给她,甚至一路扶着她陪着她去太平间的都不是他。失望之余不免气恼,故意关机似乎是有些任性,但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听他解释,跟他争吵,让溢满的悲伤变得更加痛苦。
要把阿公的丧事办好,要把阿婆安顿好,这是她眼下唯一想做的事,至于那些被拍下的照片,被胡编乱造的是非,她都逃避开来,不看不听不想不提。可是,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有些事逃不开,避不过,严煊对妈妈的感情她一直没有真正去了解,想当然地以为她的妈妈只是他的另一个妈妈这么简单,是她错了吗?
“妍妍,我听说阿公意外去世了?”
黎放的电话是在第二天早上打来的,因为黎妍的手机一直关机,黎放打到了家里。暂时离开了灵堂,黎妍站在台子旁,拿着电话听筒,把事情的前后说了说,然后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唐突地问道:“爸爸,严煊那个时候爱妈妈吗?”
“什么?”黎放显然有些绕不过弯,不知道黎妍为什么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想知道,十年前严煊对妈妈是什么感情。”黎妍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互博,相信与怀疑。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好端端……”
“爸爸,请您如实地告诉我,现在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嗯……虽然你这么说,但什么感情,其实我也不清楚……”
那个时候的严煊,跟东子差不多大,才华横溢,意气奋发,虽然年纪小,但在音乐制作人当中抢尽风头,包揽各类大大小小的奖项,风光无限。不过他的脾气古怪,凡事都以温情的利益作为评判标准,倔强固执,杀伐决断,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一意孤行。为了温情,他可以放下帮别的歌手写了一半的歌,可以跟记者媒体争吵甚至动手,可以不择手段去争取名额或者机会,可以不分昼夜地探班接送……
“当时也有报导写的很暧昧难听,不过你妈妈矢口否认,说她跟严煊清清白白,没有任何男女关系。当然,这种话并没多少人相信,后来你妈妈身边又出现了孙东擎,媒体的视线渐渐挪开,跟严煊有关的追踪报导少了起来,我只知道他依旧我行我素地做着之前我说的那些事,一直坚持到出国前,之后你妈妈出事,我就没再关注他了……”
“……所以,当年严煊为了妈妈,什么都肯做,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是吗?”
“确实是这样,说可以为了你妈妈去跟人拼命都不夸张……不过这些事都过去很多年了,现在的严煊比以前成熟稳重了许多,回想起来,也许那个时候他们……”
之后黎放还说了什么,黎妍没听清楚,手中的话筒搁在桌上,她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运转,一幕幕假想的画面像是电影在眼前播放,电影的男女主角,是她的爱人和她的妈妈。
“东子,把手机给我。”
晚上九点多,送走了当天最后一批约好前来吊唁的人,黎妍问东子要了手机,咬着牙看完了所有报导,那些难听的字眼她可以不在乎,但那一句句她和妈妈的对比,以及对比后她不得不承认的相似之处,如同一根根钢针扎在心口上,搅和着阿公去世带来的沉痛,让她的不安渐渐走向极端。
严煊的交待,东子当然还记得,但他把它当做是严煊想要继续遮遮掩掩,继续把他所深爱的女孩变成别人替代品的托辞。所以,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添油加醋,恨不得黎妍立刻醒悟过来,别再继续傻下去。
“妍妍,别难过,现在看清楚还来得及,这些不是你的错,是那个男人的手段太厉害。”
“不要再喜欢他,不要再自欺欺人下去,他喜欢的从头到尾都不是你!”
“许东!”
宋依依和小胖送完客人回来,就看到拿着手机几乎绝望的黎妍和满脸义愤填膺振振有辞的东子,大声的喝止已经来不及。宋依依狠狠瞪了一眼东子,然后半扶着黎妍,走进了房间。
“东子哥,你那样说未免太武断了,严煊老师对妍妍……”
“不要说了!你们一个个都被他灌了迷魂汤是不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你们还要帮他说话?”
小胖撇了撇嘴,不再吭声,都说当局者迷,东子哥也深陷其中,哪里还有什么理智。
“妍丫头,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先不要下定论,好不好?”
“那些报导都是胡说八道,你现在是因为阿公过世太难过了,才会胡思乱想,你相信我,睡一觉就会好!东子也是因为喜欢你,才左右说严煊老师不好,其实……”
宋依依劝了很多,但黎妍始终沉默不语,事情发生的时机不好,现在的黎妍走在消极的路上,绝不是她几句话就能拉回来的,况且有些情绪早就在心底播下了阴影,慢慢根深蒂固。
“好吧,在给严煊老师定罪之前,你至少要给他一个陈述申辩的机会是不是?”宋依依劝慰半天无果,索性拿了手机出来拨了电话给严煊,然后递给黎妍,“有什么事直接问,别一个人瞎琢磨。”
嘟……嘟……嘟……
耳边传来电话正在接通中的拖音,黎妍有些茫然地看着宋依依,然后在听到严煊略微沙哑的一声“喂”之后,泪水陡然决堤。
接到电话的严煊,刚从洗手间回到办公室,胃里绞得厉害,晚饭全吐了。看到是宋依依的电话,他稍微换了几口气,确保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太糟糕后,才按下了接通键。电话那头在短暂的静谧后,传来了黎妍啜泣的声音,严煊的眉头不觉拢起,心口拧了拧,一口气闷在胸腔,直接连带着白色衬衣贴合着的平坦腹部,翻起一阵肉眼可见的痉挛!
“妍妍,别哭……”克制着疼痛,严煊对着话筒轻轻安慰,“明天开完记者会,我就去找你,会赶得及参加阿公的追悼……”
“严煊……你觉得我还能继续装成妈妈的样子,唱下去吗?”黎妍一边哽咽,一边笑问,那笑容憔悴狼狈,带着深深的嘲讽,对她自己也是对严煊,“我不想问你有没有把我当做妈妈的替代品,因为就算你说没有,我也不信了……呵呵,你选择丢下我,回b市处理那些新闻,是为了谁的利益我不清楚,但相比之下,还是那边比较重要对不对?你想要竭力挽回的那个舞台,是妈妈这辈子最在乎的地方,但我想要告诉你,那不是我最在乎的地方,我最在乎的地方是你的身边,但你把它给了妈妈!”
“妍妍……”严煊的手抵着腹部,后背靠着椅子,抬眼看向桌上的绿色,他需要那些可爱的植物,帮他聚集起为数不多的力气,把之后的话清楚地说完。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没能幸免地发生了,为了不让事情继续糟糕下去,无论黎妍愿不愿意听,他都必须解释,“你不必装成你妈妈的样子,我对你的感情和对她的感情是不同的……”
“呵呵,终于承认了你对她是有感情的对不对?好,你说不同,那你告诉我有什么不同?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头发剪短变成她的样子,为什么要我站在她的舞台用她的唱腔来唱歌!”
“我没有要把你变成她的样子,剪短发只是个巧合,温式唱腔……”
“别再哄我了严煊!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妍妍,我没……”
“哪有那么多巧合?求求你别再把我当傻子了,我已经全知道了,你非常非常在乎妈妈对不对?为了妈妈你什么都愿意做对不对?所以我的感受算什么呢?呵,只要变成第二个妈妈,变成你心里的那个人,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妍……”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也不想见你。阿公的葬礼,你不要来了……”
嘟嘟嘟。
激烈的声音之后是短促的忙音,带走了所有温度,这两天他在战场上浑身浴血,也没有这一刻狼狈。手机脱手,掉在地上,严煊没去管它,顺便也放开了压着腹部的手,瘫坐在椅子里,双眼不曾离开桌上的新绿,但瞳孔的焦距已经散开,早已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