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让心抑郁变奏。
“嗯,我知道了,这么晚,辛苦了。”
挂断了张晓茵的电话,严煊侧身靠着墙,大手又往腹部深处用力压了压,抿着嘴唇,翻看着手机里一条条被疯转的新闻。现在是凌晨一点多,大多数人都睡了,g市人民医院里已经十分安静,靠近楼道口的转角,更是只有严煊一个人。
等到新闻看的差不多,严煊关上手机放进口袋,不得不扶着墙弯下腰,深深吸气,缓解胃里的绞痛。闭上眼,熟悉的回忆匆匆掠过,没空去管心底被揭开的伤疤如何淌血,现在的他必须站站好,直面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予以一一解决。
“咳咳……”
缓了缓,又缓了缓,深呼吸,再深呼吸,等到身体完全适应了疼痛和翻搅,严煊走到饮水机旁,用纸杯接了热水。从转角处走出来,他抬头看向走廊的尽头,重症监护室外亮眼的一片白光,黎妍呆呆地坐在长椅上,东子背靠墙站在她对面。
阿公的情况并不乐观,阿婆情绪也很激动,他们赶过来之后不久,阿婆因为血压升得过高,直接厥了过去。医院方面做了紧急输液处理,把阿婆安排在同楼层的普通病房,黎妍之前一直在病房陪着阿婆,这会儿看到阿婆睡熟了,他们找了护工在旁边守着,黎妍又跑到走廊里守阿公。
等待是痛苦的,特别是这种生死未卜的等待。
“喝点水。”把纸杯递给黎妍,严煊在她身旁坐下,之后的沉默有些压抑,男人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开口。
“阿公,不会有事的……”阿公的事显然对黎妍打击很大,一整个晚上,她都在喃喃类似这样的话,一双眼睛红红的,焦距不清。“都是我不好……”
“这种事就算你没离开家,也会发生的,别自责了。”东子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劝道,这件事纯粹是个意外,他不喜欢黎妍一而再再而三的过度自责。
“妍妍。”眼前的黎妍脆弱不堪,病房里的两个老人揪着她的心,如果再告诉她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严煊斟酌着字句,放轻声音,还是决定告诉她一些真相,免除不必要的误会和措手不及,“我们一起来医院被狗仔拍到了,现在网络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我必须回b市想办法解决,这两天可能要让东子陪着你,我……”
“你要走?”黎妍惊愕地抬起头来看他,一瞬间抓不住“被拍到了”的严重后果,反而止不住心里的失落和难受,感到害怕。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要走吗?他走了她要怎么办?之后的事,如果,如果……
“妍妍,你听我说……”
“网络里传什么我不在乎!我知道,肯定又拿我靠关系、靠妈妈说事对不对?不要紧,让他们去说,选秀的时候他们就那样说了不是吗?那些我不在意,严煊你不要走,不要走……”
纸杯打翻在地上,水洒了一滩,黎妍紧紧抓住了严煊的手,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管,只想他留在她身旁,哪里也别去。
“……选秀的时候和现在不同,现在还有公司的利益在里面。”严煊轻拍她的手背,安抚她的恐惧,心底也在挣扎,如果可以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她,可是有些事他必须尽快去解决,否则被人恶意利用夸大,后果无法估量。
“严煊……”黎妍眼眶湿润,眼见就要哭了,稍许哽咽后妥协道:“医生说天亮就会有结果,你陪我到天亮好不好?”
“……好。”并不是最优的选择,但严煊还是点了头,并且抱了她。
东子看着眼前的两人,心底百般不是滋味。他爱她并不输给任何人,从很小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付出的比严煊多,陪伴她保护她关心她的时间也比严煊长,却为什么输得这么彻底?拥抱和肩膀,他同样可以给她,但她不要,那些对他来说无比珍贵的情感,成了她口中“做朋友”的障碍,真正让他情何以堪……
一分一秒,空气里弥漫着煎熬,护士进进出出重症监护室,当阿公第二次被拖进抢救室、病危通知书递到黎妍手上的时候,希望几乎破灭。而崩溃最终在黎明前到来,阿公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永远地离开了所有爱他的人们,享年六十九岁。
医生走出来宣布噩耗的时候,黎妍腿一软,要不是严煊,她大概已经坐在了地上。很快滚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传来,白布盖住了所有希望,黎妍挣脱了严煊的搀扶,扑到床边,抖着手掀开白布,看到阿公如同睡着了一般的冰冷脸庞,彻底崩溃。
“不……这不可能……呜呜呜呜……我白天还跟阿公通过电话,你们骗我……你们在骗我……这不是真的……”
“阿公……阿公你醒醒啊,我是妍妍……呜呜,你别不要我们好不好……呜呜呜,别不要我们……阿公,阿公……”
慢慢从床边滑到地面,黎妍揪着胸口,捂着嘴巴哭得不能自已。她还记得前几天在电话里跟阿婆商量怎么给阿公庆寿,还记得阿公呵呵笑着跟她说不要太铺张,让她回家一起吃个饭就行了……可是现在阿公走了,走得这么突然,阿婆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怎么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妍妍……”东子在她身旁蹲下,黎妍没管是谁,一把抱住,哭得睁不开眼,声嘶力竭。
“……”疼了一晚上,忍了一晚上的严煊没有在东子之前凑过去抱她,他了解自己的身体,这样子蹲下去,他不可能再站得起来,而现在的他再倒下,无疑是在添乱。
“抱歉,我们要把遗体推走了。”东子扶起黎妍,一路跟着移动床走向太平间,黎妍不停哭,双腿哆嗦,脑袋里装满了阿公生前的音容笑貌,整颗心像被凌迟,一刀一刀痛得她恨不得就此跟着死去!
“我来办手续,有什么费用?需要哪些东西?”严煊竭力缓和眼前的晕眩,在跟医生简单询问了阿婆的情况后,开始跟护士办理相关死亡手续,记下需要提供的资料证件,记下需要购买的东西,记下流程和环节,记下各个关键的时间节点……
把能办的手续和费用解决了,严煊走进病房,看着病床上睁着眼睛默默淌眼泪的老人,心底也绞着疼。
“我听到妍妍……在哭……哭得好厉害……”头发花白的老人,满脸皱纹,曾经慈祥的面孔如今笼罩着痛不欲生的悲伤,黎妍的恸哭让老人动容,这个他们满心疼爱的孩子,终究是老人放不下舍不得的,“我好像听到老头子跟我说……呜呜,说要我好好抱抱那孩子……呜呜……他说,如果我也出事……妍妍怎么办……”
“阿婆……”严煊眼眶一热,几步走到病床边上握住老人枯瘦的手,这双手曾经带来无尽的温柔和温暖,如今冰冷冰冷,透着绝望,“阿婆,妍妍需要您……”
“呜呜……”老人紧紧反握住严煊的手,忍不住抽泣,她的痛苦和无助比所有人都多,但她努力地想要坚强一些,不为别的,只为了刚才走廊上一声声压抑的哭喊。“那孩子……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哭……这次一定是吓坏了呜呜……吓坏了……”
“阿婆……”严煊哽咽,说不出话来,这种痛不欲生他是知道的,而且从来没有忘记过。
“其实……到了这把年纪,多少是有心理准备的呜……老头子身体不怎么好,之前检查说肺上有块阴影,怀疑是肺癌……他那个时候就跟我说过呜呜……他的遗愿只有一个,就是如果他不在了,要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妍妍呜呜……我就跟他说,这种事怎么能都扔给我呜呜……跟他说,你个死老头,一天到晚就指望别人,还当自己是办公室主任呢……什么都发号施令,连这种事都不放过……”
阿婆一边哭,一边说,絮絮叨叨颠三倒四不停地说,严煊默默听她说,陪着她,一直到东子扶着黎妍走进来,严煊从床边让开,让黎妍扑过去,看着两人互相安慰互相劝说一起哭泣,严煊做了个手势,让东子跟他出去,关好门,却关不住门里的呜咽声。
“……我要回去了。”
“你说什么?你要回去!回哪去!这种时候你说你要走?”
“嗯,有些事要处理……”
“混蛋!你这些说的是人话吗!不知道妍妍现在有多需要你吗!”
悲伤,愤怒,嫉妒,痛苦!东子也是双眼通红,情绪本就频临崩溃,严煊的话无疑火上浇油,让一切越发无法控制。
“唔……”
“还管什么破事!阿公过世了!妍妍有多难过你不知道吗?还是说在你心里,妍妍根本没有那些事情重要!”
“东子……”
“说!说你知道了!说你会留下来好好陪着妍妍!”
东子一把拽住了严煊的领口,双手用力一推,严煊后背重重撞在墙上,震得他浑身像是就要散架。拳头已经高高举起,东子狠狠瞪着他,心头的悲痛和怒火让理智消失殆尽,这是最后的机会,只要严煊敢摇头,他就敢下拳头。
“抱歉,我必须回去……”
“混蛋!”
捏紧的拳头狠狠砸向严煊的侧脸!严煊下意识偏头,抬手挡住,想要抽身避开这些毫无意义的缠斗,却在身体转动的刹那,胃里狠狠一绞!那一下疼痛太过厉害,让他狼狈地顿了顿,而长期接触跆拳道的东子,本能地瞅准了空档,挥起另一个拳头,打进严煊本就有点弯下的身体里,毫不客气!
“呃咳!”本就绞痛欲呕的腹部又吃了一拳,严煊痛苦地皱起了眉,彻底弯下了腰,要不是抬手间抓住了墙上的扶手,这会儿大概已经直接跪在了地上。
“你……”东子撤开拳头,微微愣住,拳面接触严煊身体的瞬间,他明显感受到了皮肉下器官激烈的痉挛……是什么?难道眼前的男人一直不舒服吗?
“咳咳……”严煊扶着墙,摸索到靠墙的椅子,颓然坐下,压着腹部弯腰急喘,一时间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东子有些窘迫地垂下脑袋,稍微冷静后,意识到自己又做了冲动的事。
“没事……”咬着牙,激烈的痛楚稍微缓和后,严煊慢慢直起身体,勉强扯了扯嘴角,又勉强扶着墙站起来。
“真的……非走不可吗?”东子抿着嘴唇,几乎是在哀求。“妍妍需要你……”
“丧事你多担待点咳……之后我会让小胖过来帮忙……照顾好她,先别让她看那些娱乐新闻……有事,咳咳,有事给我电话……”这些是严煊离开前,对他的交待,之后他看着严煊缓慢而不稳地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来不及整理太多,只听到身后的病房门打开,黎妍抹着眼泪走出来问他:
“……严煊,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