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这么个普通的人，却有为你横冲直撞的心。
转眼，黎妍在g市待了一周，参加了三场应聘，等待结果中。
阿公阿婆问了她有关严煊的事，但见她不太愿意说，也就没有多问。东子也很哥们，陪她绕着老学校操场跑了十几圈，只劝了一句：算了。至于丁茜她们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她从妞子那边多少听到点，不过这方面她倒是比较无所谓，虚荣心什么的又不能当饭吃。
应聘还没有结果，她在超市打零工，做曲奇饼干的推销员，一站一整天，不停微笑、微笑，笑到嘴角僵硬。“您好”、“欢迎品尝”、“不买没关系”、“谢谢惠顾”这些语句反反复复地说，说到最后，她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台机器，看着不同的人，停停走走，与她无关。
不断提醒自己忘记，每每想起个开头，就勒令停止，她不会承认自己心事重重，不会承认那个男人还在她的脑海里没有离开。所有被打乱的生活节奏，她可以努力再找回来，八年前可以，现在也可以，这没什么，她可以。
在视频通话中，爸爸这样对她说。
是的，为了把她和爸爸拉到有关妈妈的真相面前，那个男人付出了很多努力，甚至一次次生病受伤，却从来没有抱怨过，没有哪怕一次要他们给予回报或者感激。付出了那么多，就好比已经吃了九十九个包子，却在关键时刻，她已经答应跟他走的时刻，说放就放。这其中有太多既不科学也不合理的地方，她又不是真傻，怎么会不明白。
但无论最初时他拉着她走向舞台，还是现在他松手推她离开，都没有给她任何发表意见的机会，像是霸道惯了，总认为自己就是对的，说决定就决定。他们并不是多么亲密的关系，眼下要她哭着闹着去讨个解释也确实太难为她了，况且就算得到了解释又如何？像他那样的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假如会妥协，一开始就不会做决定了。
繁华散尽，这一周淡得像白开水。忽然而止的联系像是五线谱上的休止符，她和他重新回到了各自的世界里，之前发生的一切，虚幻地像一场梦境，现在梦醒了，还要继续生活。
“妍丫头，这里……”
或许，她现在最想避开的就是宋依依，但宋依依来了g市，趁着周末。
“小包子，你又变漂亮了……”
见面，拥抱，她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但隐约又有些尴尬藏在心底，说不出来。
“你还好吗？看起来好像瘦了？”
“完全没有，体重还长了两斤……你知道的，阿婆烧的东西总是又营养又好吃。”
“听你这么说我都等不及了，快走吧快走吧……”
“走走走……”
两个人都在刻意回避着那个话题，分明一个想问，一个想说。黎妍带着宋依依打车回了家，阿公阿婆知道宋依依要来，又是热情地烧了一桌子好吃的。晚饭气氛很好，大家有说有笑，嘴甜的宋依依一直很受二老喜欢，黎妍吃到后面也放开了些，女孩子叽叽喳喳总是有很多话题聊。
“那个，其实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看……”吃完饭，收拾好厨余，四个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宋依依从包里拿了张碟片出来，在黎妍的帮助下，放进了电视机旁的dvd里。
mv。
片头列明了歌名：《她的笑》、演唱：e.v.e、参演：宋依依、作词作曲：东方磷。
熟悉的人名统统凑在一起，惊起了一幕幕回忆，分明没有看到严煊两个字，但那个男人霸占在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比所有人都鲜明。黎妍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不出在她身上，严煊就是那样鲜明的一个人，放在谁的记忆里都一样。
e.v.e的歌偏摇滚风，mv在城市边缘的一条公路上取景。镜头里的宋依依一改往日甜美文静，披着波浪卷的栗色长发，搭配着流苏的性感背心和牛仔裤，外加大概有十公分的高跟鞋，迎着风无拘无束的模样，同时带了女孩子的柔美和男孩子的洒脱，俏皮活泼略微狂野，自内而外的美，美得让人窒息。
她的笑。
近景、远景、短距、长焦……镜头从各个角度呈现着宋依依的笑容，璀璨夺目，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镶嵌在音乐和歌词里，完美地融为一体。这是音乐的魔力，不需要太多故事情节，已经表达了全部，让看的人，听的人，彻底臣服，流连忘返。
她的笑，那么美。
她的笑，为了谁？
啪啪啪。
mv放完，阿公阿婆和黎妍都鼓起掌来，宋依依略微脸红，但笑得很开心。
梦想开始慢慢实现，画面很美，黎妍替宋依依高兴。
“这是严煊老师在半个多月前安排的，一开始没让我告诉你，说到时候片子出来，再给你个惊喜。”宋依依看着黎妍，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情绪，“事实上，我已经和盛愿签了合约，毕业前先参加它们的培训班，主要往演员方面发展。”
“妍丫头，其实……”
“小包子，好棒……真的，真是太好了，我还一直担心，不不不，我就是个笨蛋，我们家依依这么好，这么努力，是金子当然一定会发光！”
“妍丫头，严煊老师之所以这么安排，当然有一方面是我本身确实在演员的道路上会走得更顺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
“我的梦想是在这里做个普通人，黏着阿公阿婆一辈子，你忘了吗？”黎妍笑了，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难看极了，但她必须这样笑下去。“事已至此，对于我来说一切回到起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话题到此为止，她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他的事。宋依依离开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担心，她知道宋依依担心什么，但不想再说我没事、别担心之类根本安慰不到别人的话语。
“妍丫头，对不起……”
“对不起？干嘛说对不起？”
“因为，我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嗄？还有谁来了？”
送人出门，送到大路上，黎妍看到站在路灯下的齐明宇，看起来并不是一直等着，大概宋依依看差不多要离开，发了短信给他，要他过来。
“你们俩聊聊，我先走了。”
该来的躲不掉，其实她有点预感，如果有人会来找他，第一个会是齐明宇。
“如果你是来说严煊……”
“嗯，我是来跟你讨论一下阿煊葬礼的事。”
“什么？”
“反正离死不远了，我们提前准备一下，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这不是笑话。”
黎妍其实有点害怕齐明宇严肃认真的样子，即使前一刻他还笑着，像是在开玩笑。面对面，脑子里只剩下“严煊”两个字，她想接下来的交谈一定是围绕他的，关于这一周他是怎么过的，她能做什么以及她不该放弃什么，或者应该争取什么。
但她想错了，齐明宇并不是严煊，严煊会告诉她要怎么做，齐明宇不会。
“正远工作室差不多就剩一口气苟延残喘，快倒闭了……”齐明宇说的风轻云淡，就好像在说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那是严正远一辈子的心血，父子俩终于彻底撕破脸，你知道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吗？”
“不知道……”黎妍当然不知道，也犹豫着该不该知道。
“是阿煊的妈妈。”齐明宇没有卖太久关子，就把真相抛到她面前，“严正远找了个女人，声音跟阿煊妈妈几乎一模一样，然后那个女人假装自己就是阿煊死去的妈妈，‘小煊，我是妈妈’、‘你再伤害爸爸，妈妈会很伤心的’诸如此类的话，对阿煊说了又说。”
“怎么会这样？”
死者已矣，这样的亵渎，该有多么不尊重，怎么做得出来？
“就是这样。严正远的意图很明显，应该是想折磨阿煊，没想到这一刀捅进心窝，捅得太狠，让阿煊痛不欲生的同时，彻底失去了耐心和理智，再不原谅，无可原谅。”
她记得他这样说过，但完全没想到，那个底限远比她想象中悲伤。
“……听起来很复杂。”
“嗯，实际情况应该比我说的还要复杂些。”
“可是你跟我说这些没有用，他没告诉我，就是没打算让我帮他……”
“事实上，他没打算让任何人帮他，包括我和jack。”
这是孤军奋战的意思吗？可之前说正远工作室要倒闭了，不就是严煊胜利了的意思吗？虽然这样的胜利并没什么好值得开心的，但到了这个地步齐明宇来找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能做什么？需要做什么？
“严正远如果失败，失去工作室，失去一辈子为之奋斗的东西，就会变成疯子。阿煊比谁都清楚，这条路走下去是玉石俱焚，所以他推开你，推开所有人，独自面对。”
“……面对什么？”
“面对亲手毁了父亲，然后被父亲杀死的结局。”
“这是什么结局？疯了吗！杀人是犯法的！”
“所以我刚刚说，严正远会变成疯子，疯子还会管什么犯不犯法？”
“……！根本没必要走到这一步！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阿煊不想再给自己留有希望，以前是失望，这次应该是绝望了。”
“希望？绝望？是对……严正远吗？”
“是的，他一直在等，等他的道歉和回头，等了十八年。”
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的她没办法体会这句话的沉重，以为他莫名其妙这样那样，忽然间就决定了放手。可是现在冷静下来，把对话回放，他们争抢酒瓶的时候，她有说他可以什么都不解释，他们就此桥归桥路归路……
但他解释了，解释完才说一拍两散，阳关路独木桥各自走。
那一刻，他应该没有指望她能明白，大约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心底的那些痛，还有悲凉。
黎妍忽然想起了早先黎放跑去清河镇、严煊在知道是严正远发消息教唆他时的神情，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有所察觉，隐隐觉得严煊口中的父亲对于严煊来说，并不是个多么轻松的话题或者温馨的存在……
只不过，她没有多想，从头到尾没有主动了解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