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逆境中跌倒,总是你站在我这边。
严煊是在一个破旧的小旅馆里被找到的,眼上蒙着黑布,手臂上有针眼。齐明宇初步判定胃出血相关症状,但有服用药物和输液,情况基本稳定。手臂上的针眼一开始吓到了他,不过后来血常规和尿常规结果出来,只是令人昏迷类的药物,这才让他松了一大口气。
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选秀结果已经与她们无关,备选的歌没有噱头,黎妍的游移不定和宋依依的平实水平,都不足以让她们俩脱颖而出,成为比赛的佼佼者。不过严煊找到了,总算让所有人的心都落回了原来的位置,至于发生了什么,要等他醒过来之后再说。
结果严煊醒来,什么都没说,只是打了电话给黎妍。
“喂……你、你还好吗?”接过东方磷递来的电话,黎妍的心里五味杂陈,这三天说一点都不担心当然是骗人的,那个男人做派强势,早就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不管因为什么,你能参加决赛我都很高兴……”电话那头的声音虚弱而吃力,却隐隐带着笑意,一如既往地,像是这三天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你要保护谁,不能一直挂在嘴上……这次被欺负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争口气……”
“争气?都这样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我现在整个人都要疯了,你还指望我站在舞台上冷静地超水平发挥吗?”
“喂?会这样也不能怪我,我……”
嘟嘟嘟。
电话被粗鲁地挂断了,黎妍止不住浑身发抖。
事情演变来演变去,看起来纷繁复杂,却又仿佛无比简单。眼前像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如果她走了皆大欢喜,如果她不走,就是她有错!但她的感受就不要紧了吗?有没有谁站在她的立场上替她考虑一下,这一步向前,夹带了多少锥心刺骨的痛,有没有谁也来体会一下?
“ok,ray把你们调到了最后出场,还有点时间,跟我出来。”
ray?严煊?那个挂了她的电话躺在医院的男人?
黎妍回到后场,没来得及跟宋依依说什么,就被东方磷叫了出去。按照严煊的意思,东方磷用换歌这个理由,把顺序进行微调,基本没有受到多少阻碍,不过她们上场本来就比较靠后,更换之后也并不能争取到太多的时间。
东方磷带她们去了停车场,让她们练习了一下《知己》,eric做了些指导,和最初想象的差不多,紧张而混乱的两个人,频频出错,声音根本打不开,情况十分糟糕。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时间过得很快,眼看着就要轮到她们上场,黎妍不知道这样挣扎还有什么意思,宋依依也基本放弃了。
就在这时,银灰色的路虎开进了停车场,打着方向灯,开到她们面前。
严煊从车上被齐明宇和jack架着下来,黎妍和宋依依几乎惊呆了。三天不见,严煊整个人瘦了一圈,佝偻着身体,脸上毫无血色,却出奇地平静,像是所有不舒服都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我车上有裙子……你们俩换了……”
“严煊老师……”
“鞋子和袜子脱掉……赤脚,头发散下来梳整齐……所有发饰首饰都拿掉……”
“宋依依,你基础好一点……把之前练习的舞蹈动作都反过来做……eric你带她去那边练习……”
“好的……”
“黎妍……”
他点到她名字的时候,她微微颤了颤,像是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细细思量。
严煊没有立刻对她说什么,而是身体略略前倾,不稳地晃了晃,紧抿的嘴唇并没有发出类似痛吟的声音,但看得出来,他这样站着有多吃力。如果,刚刚她在电话里的态度稍微积极一点,他是不是就不必这样辛苦地死命支撑着过来?
听说虽然这三天里他并没有遭到虐待,就算胃出血也得到了治疗和控制,但药物的低劣、迷药的过度使用和饮食的缺失都让他极度虚弱,根本不应该离开医院,再来费心操劳。
“你七岁的时候……跟温情阿姨一起上台唱歌那次……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这里有录音……”
jack从口袋里拿出mp3和耳机给她,她看了看耳机,又看了看他的苍白,沉默中还是选择了把耳机塞进耳朵里。
十一年前的录音,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那是黎妍仅有的一次演出,之前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没到一定的火候,之后是因为黎放和温情闹离婚、母女俩的关系急剧恶化。
十一年前的黎妍,还很爱她的妈妈,那犹如天籁般的童音,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妈妈的腔调,每一个转音、换气都在努力,努力证明着自己在歌唱方面的才华和对音乐的热爱……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压在小小孩子的肩膀上。黎放有错,温情也有错,大人们的错统统加诸在她身上,哭过闹过苦苦哀求过,可是所有人给她的反应都是无望。
她要那么多对不起做什么?“对不起”不是爸爸不是妈妈不是小兔子不是洋娃娃甚至不是可以吃的一颗糖,而她那个时候拥有最多的就是“对不起”。
纷乱的画面,一幕幕回放,听着歌,黎妍哭了,说好不再哭的,八年了。
她以为早就忘了那一次站在舞台上、灯光下唱歌,她以为不会有人记得,那个时候的她多么幸福,多么快乐,多么无忧无虑……
“黎妍……”
一首歌放完,她站在原地低着头,深深地呼气吸气,肩膀颤抖。
缓了一会儿,她抬起手拿下耳机,听到他喊她,于是狼狈地擦去泪眼婆娑,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十一年前我也在……在舞台上给你们伴奏……”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喜欢音乐和唱歌……”
齐明宇和jack的眉头几乎打了结,严煊的坚持他们没法阻止,严煊的希冀他们心知肚明,而严煊现在的状况实在令他们担忧和焦急。
几个人的目光不觉都落在了黎妍身上,严煊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黎妍的决定。
“你快回医院去。”黎妍微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严煊不语,安静而耐心地等待这句话之后的沉默。
“每次把我往死路上逼……你这个混蛋。”沉默之后,黎妍轻轻地抱怨了一句,抬起了头,泪渍还在眼角,却尴尬地扯了一抹笑。
“嗯……”严煊看着她微红眼底的倔强坚强,嘴角不觉轻扬。
“……他们说我爸靠女人,我妈靠色相,我和依依靠你。”黎妍撇了撇嘴,像是憋屈了很久,“那些胡说八道的记者,我爸拿杯子砸都是该的,一点也不过分。”
“嗯,事实上,除了你们……我也被欺负了……”严煊轻笑着说道,身体又晃了晃,像是就要支撑不住。
“你还是快回医院吧,我会试试再努力一次的。”
“……真的?”
“还问!不都是你逼的?”
“做你的家人和朋友……真的很幸福……”
“我一直揪着这个不放……看来是对的……”
“……对你个头!”
黎妍不想承认自己被感动了,眼前的男人分明动机不纯、阴谋不断,一肚子坏水。
但他又一次拉着她离开了深陷的沼泽,体味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或许她在这些日子里吃了亏受了苦,承担了很多不愿意承担的东西,但她看到爸爸笑了,释怀了多年来的心结,也看到宋依依笑了,实现了多年来的心愿。
而这些,都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下面一组,也是今天决赛的最后一组:pincesstime!”
她们不是来逆转胜利的,她们只是来证明,曾经的那些梦想和今后的那些梦想都是纯粹的、付出过汗水和努力的、璀璨夺目的。
纯白的吊带裙,赤着的两双脚,没有任何装饰,她们踩着音乐的节拍,走到舞台中间,然后面对面站好,开始唱歌,开始舞动。
镜面动作。
两个女孩动作一致,像是彼此的镜子,那是《知己》的意思,歌里的意思。
副歌部分交给了黎妍,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一切回到了十一年前!温式唱腔充斥在整个赛场内,华丽、独特、唯美、绽放!宋依依笑了,用稳扎稳打的功底,给她做着合音,哼唱着旋律,淡雅、清幽、灵动、沉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三三俩俩打算提前离场的观众停住了,与想象中不同,与新闻里说的不同。她们还是青涩的,还需要打磨,但同时她们又是那么纯粹自然的,完完全全融在音乐里,与音乐相得益彰,唱出了灵魂!
“只要有人能懂,就不在乎……”
“是你让我看到另外一个自己……”
“每次逆境中跌倒,总是你第一个伸出双手……”
“给我大大的拥抱……woo……大大的拥抱……”
音乐渐渐停下来,舞台上的两个女孩子紧紧拥抱在一起,几千人的现场在沉寂了一秒后,爆出了热烈的掌声!现场特效洒下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碎片,像一场彩虹雨,庆祝着她们的成功,赞美着她们的出色。
目前分数排前四的五个人走上舞台,一起等待pincesstime的得分,如果她们的分数高于twomix,就是她们进入四强,反之则是淘汰回家。
“可以了,回医院吧。”齐明宇看着抑制不住轻颤的严煊,第n+1次劝他离开。
“她做到了……”严煊转头看向齐明宇,一双原本璨若星子的眼睛,涣散着灰暗的颜色。
“ray,听齐医生的,我们走吧,歌已经唱完了。”jack跟着劝道,这家伙真的太拼了。
“忽然……很想抱抱她呵……”严煊低低笑着,那欣喜的神情,带着十足的孩子气。
“我猜她会给你来个过肩摔……”齐明宇朝jack点了点头,两人撑着严煊从观众席上站起来,走向停车场,“这次好好接受治疗,不许再逞能了,听到没?”
“嗯……”严煊点了点头,无比倦乏地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沉入黑暗里。
歌声还在耳边盘旋,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