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纪病好后,春节很快到来了。
北京的冬天真的很冷,常常是零下十几度,尽管开了暖气,可在四合院那个小小洗澡间里四面漏风,还是冷得不行,衣服只脱得一半,就不停的打哆嗦。无奈之中,苏苏纪只好跑去了附近一家学校的集体澡堂。
澡堂里温暖如夏日,躲在里面,一下子就忘记了此刻是冰天雪地的季节。
苏苏纪在澡堂里,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大概盯的时间太长,女孩子注意到了,也没生气,嘻嘻笑问:“漂亮不?”
苏苏纪一个劲地点头:“漂亮。”
女孩子说:“你也去纹呀。”
这个女孩子,算不得漂亮,个子娇小玲珑的,但她有饱满的胸高高耸起,像个美丽而性感的女神。苏苏纪忍不住低头,望了望自己小小的胸,涨红了脸,很自惭形秽。
后来苏苏纪还真的跑去纹身。
她没纹在胸前,而是纹在左手腕上,把那道疤痕盖过了。是两只翩翩起舞的黑色小蝴蝶,略大一些的蝴蝶翅膀上有三个红色小字母:cyf——那是程一飞名字头一个拼音字母大写;略小一些的蝴蝶翅膀上有三个红色小字母:ssj——那是苏苏纪名字头一个拼音字母大写。
纹身师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看到苏苏纪左手食指上那只银饰蝴蝶,笑着问:“你喜欢蝴蝶?”
苏苏纪说:“是啊。蝴蝶让我想起梁山泊和祝英台。”
纹身师说:“梁山泊和祝英台的传说是一个传承千年的凄美爱情故事。”他叹息一声:“哎,世间很多的爱情就是这样,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相爱又不给结局。”
苏苏纪摇头,极认真地说:“梁山泊和祝英台生前虽然不能够在一起,但最后结局却是美好的,死后化蝶,双双齐共舞。”她哼了一首歌来:“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追逐你一生,爱恋我千回,不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
恍惚间,苏苏纪觉得左手腕那两只翩翩起舞的黑色小蝴蝶便是她和程一飞,他们生前不能够在一起,但死后化成了蝴蝶。就像歌中唱的那样:等到秋风起,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
过了年后多久,苏苏纪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新开张不久的蛋糕屋卖蛋糕。工资不高,省吃省用,勉强够养活自己。
那间蛋糕店,叫“懿派”。什么是“懿派”?蛋糕店的老板,那个叫方菲亚的女子解释:“懿,便是慈禧太后那个懿贵妃的懿,懿字拆开便是‘一次心’——第一次相见,心就交给他了。”
第一次相见,心就交给他了。
多浪漫!
方菲亚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皮肤是蜜糖那样的颜色,长得不是很漂亮,但她很有风情,瘦高的个,看上去有点懒散,一双细长的眼睛,单眼皮,好像永远睡不醒的样子,很性感。
蛋糕屋以玻璃作为隔间,方菲亚每天都在面点桌前做蛋糕。
常常有客人来订做生日蛋糕,或结婚蛋糕。方菲亚似乎很喜欢做蛋糕,那些蛋糕,都是她亲手设计并烘制的。苏苏纪隔着玻璃,看到方菲亚置身在那些面粉,奶油,巧克力,糖果的浓浓香气中,仿佛变魔术那样,将它们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精美绝伦的可口蛋糕。
这么多糕点中,苏苏纪最喜欢提拉米苏。
那是一种有名的意大利式蛋糕,外貌绚丽,姿态娇媚。吃到嘴里香,有着香醇浓沉的口感,滑,甜,腻,柔,种种错综复杂的体验,交糅着一层层演绎到极致,带有质感的变化。
因为实在喜欢,苏苏纪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对方菲亚说:“方姐,我也想学做提拉米苏,可以吗?”
方菲亚眯起眼睛来看她:“你知道提拉米苏是什么意思吗?”
苏苏纪摇头:“不知道。”
方菲亚的声音惆怅:“提拉米苏在意大利文里,是‘拉我起来’的意思。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是‘带我走’,和‘记住我’。喜欢提拉米苏的人,希望带走的不只是美味,还有爱和幸福。”
苏苏纪说:“哦。”
原来蛋糕的名字,也有含义的。
提拉米苏并不难做。一层渗透了咖啡与葡萄酒,适量的手指饼干;一层混合了软芝士奶酪,鸡蛋,鲜奶油,红酒,和白糖的芝士奶油;两类材料一层一层地叠加上去,最上面再撒一层薄薄的可可粉。
蛋糕除了苏苏纪,还有另外三个女孩子。
四人分两班。早班是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半,晚班是下午三半点到晚上十点半。
有了工作,时间稳定了下来。
方便面和快餐吃怕了,苏苏纪上了早班,回来的时候经过菜市场,于是买菜回来,自己动手做,然后等伊宝儿回来吃。她们只有一只电饭锅,苏苏纪做好饭后,放到保温瓶里,再用电饭锅做菜。
苏苏纪买了一个可以折叠的小饭桌,两张小塑料凳子。房间太过窄小,如果天气好的话,苏苏纪和伊宝儿通常是在院子的那棵古槐下吃饭。
隔壁的房子,住着一对年轻的恋人,大学毕业没多久,也留在了北京城。他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三天恩爱,两天吵架。他们吵架常常不看时候,都是即兴之作,想什么时候吵就什么时候吵。
有时,半夜三更就吵开了。
那女的,是那种有理没理,都会照死了跟你吵的人。吵到激动处,她还喜欢砸锅摔碗的,甚至还扔东西,书啊杯子啊烟盒的,不把吵架演变成一场浩浩荡荡的战争不罢休。
两人争吵的内容,都是些无关痛痒,芝麻绿豆那样大的小事。
什么昨天我洗碗了今天抡到你洗;什么明明我不喜欢吃辣的你做菜干嘛放辣椒安的是什么心;什么我加班了你只管在家看足球没去接我到底足球重要还是我重要。
吵得最凶的那次,是未来丈母娘生日,应该送些什么礼物。男的说:“上次我妈过生日,你给我妈寄去的礼物,不是两盒脑白金么?我们也给你妈买两盒脑白金寄去好了。”
女的不乐意了:“两盒脑白金你拿得出啊?我妈把我养这么大,容易么?”
男的一听这话,也不高兴了:“送给我妈拿得出手,送给你妈拿不出手?”
女的说:“这怎么同?”
男的说:“你妈是人,我妈也是人,有什么不同?”
女的说:“我妈辛辛苦苦把我养大,送我读书,大学刚毕业就跟着你在北京挨苦受累,以后我做了你家媳妇,生的孩子跟你家姓,与我家无关,就是我也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你说我妈有多亏?两盒脑白金你就想打发?你这个人,有没有良心?”
老房子,隔音差,苏苏纪和伊宝儿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她们不烦,就坐在古槐下,竖起耳朵,饶有兴趣的听那对对年轻的恋人吵,还挺羡慕,听着这些哭来喊去的叫骂声,觉得充满了生活气息,反倒觉得不那么孤单。
那天周日,那对恋人休息没上班,兴致勃勃的包了饺子,吃饭的时候,女孩子很热心的盛了一碗过来给苏苏纪和伊宝儿尝尝。
女孩子问:“你们俩是姐妹吧?感情那么好。”
苏苏纪和伊宝儿互相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
是,到了北京后,她们便由一对斗气冤家,变成一对好姐妹了,在这个繁华陌生的城市里,倒是渐渐的培养出了感情,有着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有时候睡不了那么早,又没什么娱乐——也不是没娱乐,而是没有钱去娱乐。苏苏纪和伊宝儿无所事事,便坐在古槐下,望着满天闪耀的星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两人什么都聊,就是没聊程一飞。
仿佛,这个世上,没有程一飞那样。
苏苏纪说:“老板人很好,她并不像一般人那样不愿意把自己的绝学手艺传授,好像把自己的绝学手艺传授了,便‘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似的。她不但教我做提拉米苏,还教我做各式各样的糕点,把她所会的对我倾囊相授。对了宝儿姐,今天我学会了做香橙苏芙哩。”
伊宝儿问:“香橙苏芙哩?”
苏苏纪说:“是啊,我做香橙苏芙哩,是因为亦舒的一本小说。年轻美貌的喜宝,因为贫穷,贪图虚荣,做了富豪勖存姿的情妇。勖存姿的年龄比喜宝的年龄大了许多许多,大到可以做她的父亲。后来的后来,喜宝爱上了勖存姿,为他做了香橙苏芙哩。
小说里写着:“上甜品时,我到厨房去,亲自等苏芙哩从烤箱出来。他欢呼:‘香橙苏芙哩。’然后他怀疑地把匙羹放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苏芙哩?’我并不知道。我做苏芙哩是因为这个甜品最难做。”
苏苏纪说:“假如有一天,我遇到一个爱我的我又爱的男人,我也会像喜宝那样,给他做香橙苏芙哩。”
伊宝儿也看过那本小说。
她问:“小纪,如果你是喜宝,你会跟勖存姿在一起么?”
苏苏纪说:“如果为钱,我不会;如果为情,我会。”
伊宝儿抿嘴,似笑非笑:“有情饮水饱?”她又再说:“小纪,这个世界是现实的,爱情并不像小说中描写那样浪漫!没有钱,什么都干不了,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在贫困面前,爱情也会逐渐失去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