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上的月亮特别地孤清，夜晚也听不到秋虫的呢喃，远处的天空里，常常会盘旋着觅食的秃鹰。西北的风日复一日地雕琢着这片土地的样貌，时月的沉淀，并未给枯寒之地带来新的生机。只是，这儿的人们依旧顽强地寻觅着生存之道。
夜晚依旧是慑人的寂静，窗外寒风阵阵，迟梓胤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饿，加上体乏，即使困顿，也难以入眠。于是她披着外衫小心地走出里间，步出外屋，穿过一条小小的弄堂，附耳在一间砌得整齐的泥屋外面，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头传来那老妇的低语声：“这些天马老汉他们捕得太少，只带回来两个年轻丫头。其中一个还特别金贵，做不了活。”
另外一个同样苍老的声音说：“管不了，村子缺钱缺得厉害，那些家什都要换新了。你赶紧去联络几家雇主，将那两个丫头卖了。就算贱卖，也算是亏点吧。”
迟梓胤听得心中一惊，不是说有地主府中缺人么？莫非是这老妇暗地里诓人？
里头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她只是模模糊糊地听到几个字眼。那老妇唉声叹气地说：“不成……那算了。是马老汉亲自抓回来的……那就卖了另外一个……那稍微标致些的丫头可以送给马老汉……”
最后几句却听入她心里，她自然是惊惧万分，那马老汉，想也不用想，必定是流匪的头子了。这下如何是好？
窗口忽然传来一阵悉率的响动，迟梓胤怕他们发现自己，连忙转身蹑手蹑脚地跑了。回到自己屋里，她才喘了口气，手上已经渗出了不少冷汗，湿腻的汗水弄得手心有些难受。
隔日下午，就在迟梓胤心神不宁之时，村子外面传来高头大马的嘶鸣声。迟梓胤正蹲在水井边洗着衣物，忽然听到这马鸣声，以为是那个流匪头子回来了，吓得立即起身。只是，她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只能呆愣在水井边上。
左侧，忽然递来一块干净帕子，她扭头一看，竟然是老妇口中的另外一位年轻姑娘。迟梓胤记得这姑娘比自己先来，大伙都叫她小红。小红，挺俗的名字。她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也是个模样普通的，似乎丢进人群里便找不到她了。
“擦擦吧。”小红说。
迟梓胤感激地冲她笑了笑，用帕子擦去手上的水，又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小红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问道：“我们一起去前面偷偷看一下，怎么样啊？”
迟梓胤迟疑地往土墙那儿扫了几眼，压低声音问：“前面那么吵，会不会是那些家伙回来了？”她和小红素无来往，向来是各做各的活计，如此一问，那小红倒是有些疑惑了。
迟梓胤便解释道：“就是捉我们回来的那个流匪呀！”
听到流匪二字，小红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但，她想了一想，又提议道：“咱们去偷偷看一眼，就看一眼吧？”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面土墙的拐弯处，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在村口。倒是没人来过问她们俩人的行踪。
迟梓胤探头看去，就见一个黑影威风凛凛地站在村口，和那些村民对峙。风声有些大，吹散了那些激烈的争论声。她模模糊糊地听到那黑影似乎在指责那些村民和流匪勾结，而那些村民却是抵死不认的。
迟梓胤暗自着急，一旁的小红低声说：“那人好生威风，竟然独自前来。”两人都看不清那黑影的形容，因为那人披着一件遮风的黑斗篷，隔得又有些远了，只能听到那浑厚低沉的男声。双方争论了一会儿，迟梓胤忽然听到小红惊呼道：“你快瞧！”
顺着小红的指尖，她清楚地看到几个偷偷摸摸的影子在高高的土墙后面穿梭，然后几支长长的羽箭直直对准了那村口的黑影。
迟梓胤紧紧捂住自己的唇，不敢发出声响，眼看那羽箭就要飞射出去，忽然，一阵刀光闪过，那黑影已经在空中飞跃了一回合，迟梓胤自然是看不清的，眼中徒留下几道漂亮的弧线。那黑影立定之后，那些飞出去的羽箭齐刷刷地被刀光砍中，尽数落在地上。
小红忽然惊叫了一声，那“啊”的一声引得村口几个村民回过头来张望。说时迟那时快，迟梓胤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躲到了墙角后面，而小红却往前踉跄了一步。与此同时，村口人群里面的老妇朝着她们大喊了一声：“马老汉你们躲在那里干什么！”
迟梓胤吓了一跳，心中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见一阵刀光闪过，前面的小红竟然已经倒在血泊中了。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土墙颓败的气息窜入鼻中，迟梓胤有一种想作呕的感觉。她赶紧蹲下身子，努力平息翻腾的心情。
前面隐隐传来老妇的怒吼：“黑鹰，你干什么？杀了马老汉你可逃不得！”
“哼，死有余辜。”那黑影似乎淡淡地说了一句。
耳畔依旧充斥着吵闹声。有两个年轻汉子跑过来，将小红的尸体踢到了角落里。迟梓胤也被他们一把扛走了，迟梓胤趴在那人肩头，隐隐约约有一种错觉，似乎空白的记忆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心跳声。她费力地长开眼睛，往村口望去。
那道黑影，竟然给她一种熟悉的错觉。
只是错觉吧，她暗暗想着。
扛着她的人兀自往村子后面走着，一旁那人疑惑道：“这小姑娘嘴里嚷着什么呢？”
“不是已经晕了么，这身子骨，一点都不适合生养，还不如卖了。”
两人凑过去听了听，隐约听到“旦”的字眼。
土坑上，迟梓胤睁开眼，心中一片恍惚，有一种恍若隔世的迷离与踟蹰。她闭了闭眼，脑海中不期然地出现小红倒在血泊中的场景。那时候，她明明可以拉住小红，将小红拉到墙角处的。可惜，斯人已逝，她会不会“此恨绵绵”？
正想着那些心思，里间的帘子又被掀开了，那老妇蹒跚着脚步走进来，一身灰尘。迟梓胤警惕在心，连忙爬起来，坐在坑沿上。
“哼，你倒是狡猾得紧。”那老妇立在门边，帘子后面隐隐有几个人影在晃动。迟梓胤不敢动弹。
屋里的窗子虚掩着，一丝光亮照了进来，空气中虚浮的尘土在昏暗的背景里显得格外冷寂。迟梓胤听到老妇阴测测的声音：“小红是被你害死的。你倒是狡猾，知道要逃。黑鹰向来杀人不眨眼，咱们村子可是怕着他哩。”
迟梓胤愣愣地注视着老妇，一时无法为自己辩解出声。那老妇又说：“不过你倒是拣了个便宜。城里有个老爷说要买个伶俐的年轻丫头去做杂活，我看，村里也就你适合了。定金也付给我了，小丫头，你收拾一下，明早跟我去城里。”
说到最后，语气忽然柔和了几分。迟梓胤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她：“大婶，你把我卖到那户人家，会不会还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你说呢？”那老妇冷哼了一声。
迟梓胤又沉默下来。那老妇便交代了几句话，掀开帘子出去了。迟梓胤听到屋外有人在说话，她便凑到帘子后面听了几句。
原来，村长受了重伤，亟需医治，那外号叫黑鹰的人还将村里不少年轻壮力打伤了。现在，各家各户都在忙着熬药治伤。
迟梓胤躺倒在坑上。一闭上眼，忽然想起老妇说的话，她真的害死了小红吗？她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小红倒在自己面前的。忽然之间，一股貌似已经久违的寒意从胸口处升腾而起。她紧张地按住胸口，紧闭的眼珠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而一幅幅场景从脑中迅速地闪过。
似乎有一个粉装娇艳的女子正在对她轻笑低语，可下一秒，那女子却被人按倒在地上。可怖的尖叫声犹如尖刺刺破了片片迷雾。
似乎是在一个阴暗的地牢里，她看到那人衣衫整齐地坐在潮湿阴暗之中。她好像在对自己说，别怕，很快就会好的。
……
最后，一阵漩涡将她卷入黑暗昏沉之中，隐约地，她看到一支铜簪正被紧握在手中。她徒劳地伸手乱舞，却见那铜簪散着质地柔和而静谧的光泽。铜簪上面刻着极为繁复的图纹，她竟然清晰地看到铜簪尖端，刻着一只娉婷欲飞的青鸟。
她在黑暗昏沉之中，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地方，她记得，有一处隐秘的居所。她在亮着长明灯的祠堂里看到了类似于族徵的铜牌，那铜牌上，刻着一只飞鸟，和铜簪尖端的那只青鸟一模一样。
凌乱的画面在眼前飞逝，彷佛深藏在心底的那些往事，一幕一幕，被勾画出来，却用着极为芜杂的笔调。
青鸟铜簪？
迟梓胤陷入了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