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连绵无尽,一堆堆沙丘隆得高高的,一眼望去,尽是单调而枯乏的黄沙。偶尔有驼铃的响声从沙漠深处随风吹来,像是一队队过往的商旅。迟梓胤只觉得眼前这景象颇为熟悉,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驴车到了沙漠上便行不了路,那汉子买了匹马带着阿玲去沙漠深处的某个绿洲拜访朋友,而她打算留下来。
“小姑娘,你一个人无亲无故,行么?”那汉子似乎对她的决定颇不理解。
阿玲也笑道:“跟我们去绿洲玩玩吧,那儿可是一处极热闹的地儿,有许多外族的人聚集在那儿。对啦,你可以顺便找找那个叫旦的人。”
迟梓胤无奈地回道:“即使要去,也没办法行路,这沙地里,怎么走呢?”
阿玲和那汉子看了看手边仅有的一匹马。那驴车已经被他们转手卖了。阿玲又笑道:“那小姑娘准备留在这里做什么。你记不得以前的事,又找不到认识的熟人,这城中驻扎着一支边关将士,平日里巡城也挺严的,你若找不到住处,会被当做流民的……”
迟梓胤说:“不用急的,我先四处转转,看看能不能回想起什么……”
阿玲和那汉子又劝说了一番,见她似乎心意已决,便不再磨蹭,自去赶路了。迟梓胤目送他们离去,又在沙地上转悠了片刻,打算过会儿便回血阳城。
对于那两位有救命之恩的陌生男女,迟梓胤自然是心怀感激的,但,一来她身无财物,二来意外失忆,如何报答?她只是默默念叨了一番,希望他们此行能顺利到达那片绿洲。不知何时,日头已渐渐西移。迟梓胤不敢走入沙漠腹地,只在边上转悠,想找到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何处。兴许,这片大漠是她以前来过的。她有些肯定自己的想法。
正打算返身离去,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迟梓胤心头一跳,举目望去,似乎是十几匹马,那马赶得急,马上的人似乎高壮魁梧,身上配着明晃晃的刀枪,看样子不像是商旅。迟梓胤猛然间记起阿玲前日说的话,沙漠中最怕碰到流匪和流民,流匪劫财害命,流民抢钱抢物,都是不好惹的,要是结队出行或者请了镖局的人随行还好,若不然,遇上那两种人,只有躲避的份。
迟梓胤回头撒腿就狂奔,可奔出几百米之远,便不小心被地上的沙石绊倒了。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那马蹄声已经近在耳畔。
马上那带头的大汉模样十分狂狷,他一把提起迟梓胤的衣衫,将她横放在马前。迟梓胤被撞得头昏眼花,那大汉笑道:“好了,弟兄们,这一趟没碰到肥羊,倒是抓住一个给咱们洗衣做饭的小姑娘,哈哈!”
听了这话,迟梓胤心头一松,洗衣做饭总比被抓去杀了强百倍吧。那大汉在她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下,于是,她眼前一黑,又不省人事了。
不知在马上颠簸了多久,那帮流匪总算停下来,在一处用沙石围筑的小村子门口打着转。村子门口立着一群村民,那些村民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面目已经有了几分粗糙,身上的粗布衣衫也蒙着一层薄灰。迟梓胤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个自称村长的老者将流匪请入村子里。那流匪头领嗓门奇大,他指挥着手下在村子里忙活,粗厚的嗓音便一直在迟梓胤耳畔回荡。
待迟梓胤再次苏醒过来,她已经躺在了土坑上。她伸手摸了摸,底下是条厚厚的布垫子,土坑有些小,只容得她一人睡。坑头还叠着一床白棉被。
她眨了眨眼,努力撇去残余的睡意,听到外间传来响动,她一骨碌地爬起来,胡乱地套上鞋子和外衫。帘子被掀开了,一个老妇踱步进来问:“醒了没有。”
迟梓胤手指不安地绞动着,她目中藏着警戒,神色却是淡然平静。
“大婶?”
那老妇听到她回话,似乎有些不满,迈着小脚一步步踮到迟梓胤跟前,浑浊的老眼透出几分犀利。那老妇问:“你便是流匪送来我们村子里的,你可不是什么小姐,没什么金贵的。”
迟梓胤惊讶地愣住了,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他们,他们把我卖给你们村子了?”
那老妇见她一脸呆傻,以为她是个傻姑,便笑道:“自然不是卖的,我们村子方圆百里都出了名的,我便是资格最老的牙婆。你这身子骨还算健朗,别歇着,出去干活吧。我得看看你的手脚利不利索……”
眼前的老妇一脸灰黄的皱纹,像一朵颓败的菊花缓缓绽开着,随着她嘴唇的蠕动,那满脸世故的表情竟然也变得有些生动起来。迟梓胤偷偷打量她几眼,忽然觉得这老妇定是个人精。她是不太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的。
出了门,迟梓胤环视周围,一座座沙石墙壁将村民家的房子分隔开来,有高高的柴火堆,有脏乱的羊圈,有冒着青烟的简陋土灶,当然,主要还是供人居住的泥石屋子。她穿过几条弯曲的夹道,随那老妇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地上来。
那儿有几口水井,老妇指着水井边的木盆说:“你瞧瞧,那便是你要干的活。”
迟梓胤本不欲理会,只是站到土墙边,数了数木盆,竟然有五只!里面装满了各种衣裳。她暗道,这么洗下去,手可得废了。
正当她暗自思忖着如何逃过一劫时,那老妇犀利的眼神忽地射过来,像刀子一般。老妇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不知从哪儿走出来两个年轻汉子,那两个汉子手里持着赶羊的鞭子,鞭子又细又长,是用藤蔓做的。老妇给其中一个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不声不响地走到迟梓胤身边,迟梓胤惊疑地看着他,见他动作伶俐,心中自然是存了几分惧意的。
“啪——”地一声,鞭子落到了迟梓胤身上。
迟梓胤赶忙后退几步,可还是避不及,那鞭子甩在手臂上,竟然是力道十足的。那汉子继续像赶羊一样抽打过来,迟梓胤吓得直直后退躲避,可那人动作极为灵活,不多时,她手臂上的粗布衣衫便被打出一道豁口。
迟梓胤吃疼地捂住手臂,瞪着那老妇说:“大婶,你这是何意?我哪里惹着你了?”
那老妇摇摇头,指了指地上的木盆,也不多话。迟梓胤顿时明白过来,她急忙喊道:“好啦,我洗就是了。”
她委委屈屈地走到木盆边,木盆里没有水。她只得将木桶丢进井里,费力地将一桶水拉上来,然后倒入木盆里,开始浆洗衣物。那老妇在一旁盯着,半晌,见她动作略显滞缓,便又给身边的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也未离去,于是上来踢了踢迟梓胤,恶声恶气地嚷道:“洗不干净,罚一顿饭,外加一顿鞭子。”
迟梓胤正欲分辨,那汉子从腰间取下鞭子狠狠地往地上一甩,顿时便有一阵烟尘扬起,迟梓胤被呛了个正着。她恨恨地拍了拍木盆的边沿,低下头使劲搓洗那些衣物。
那老妇满意地看了一眼,回头对那两个汉子说:“行了,新来的姑娘总是不肯听话,多教教就好。若是不懂规矩,以后可卖不出去的。这几天就劳烦你们两个看管着。”
那两个汉子笑嘻嘻地回答:“自然会看着她。”
迟梓胤一边搓着衣物,一边悲愤地望天,嘀咕道:“完啦!这回是遇着大麻烦了。也不知家在何处,不然还可以想办法逃走……如今,却只能……”
虽然悲愤,为了求生,她还是按照那老妇定的规矩,安安分分地洗完了衣物。可每天洗几大盆衣物,吃得又差,她本就略显孱弱的身子愈发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了。那老妇自然是不管这些的,一径地让她洗衣端饭,做不好,便得挨打挨骂,做得利索些,勉强能换来一只小得可怜的粗粮馒头。
那老妇也问她会不会烧饭缝衣,做别的活计。她自然是不会的,可是害怕遭到挨打,她只能含糊地说自己学过一点。老妇对她的回答嗤之以鼻,立即叫来村里的年轻姑娘教她那些活计。迟梓胤有一次暗中听到,那老妇接了几笔活,说是要卖几个年轻姑娘去一家地主府中干活。地主家就在血阳城附近。听了这消息,迟梓胤总算觉得有了盼头,连忙使出全身气力学这学那,连最讨厌的浆洗活儿也看着顺眼了许多。那老妇见她忽然来了精神,也没多管她。只是给她的伙食依旧是最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