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内城里住着许多达官贵人,陌府就坐落在一条名叫香草巷的巷子中,高宅大院,黛瓦粉墙,周围紧挨着上层社会贵族名流的府邸。而巷子尽头,竟是一座天然形成的土山,此山绵延几里远,名为卧龙山,山上种着高大的常绿乔木,在山下,便可看到直冲云霄的巍峨树冠郁郁苍苍。香草巷附近有京城带刀侍卫日夜轮班巡逻,寻常百姓只能从主干道上经过而不敢入内,因而,内城这一带的治安极好。据风水家所说,皇城内院地处卧虎盘龙之地,山水相绕,灵气充沛,正是极佳的风水宝地。
这日,内城城门口走进一个不高不矮的年轻女子,她穿着素布衣衫,扎着简单的辫子,容颜却很是俏丽。守城的士兵打量她几眼,示意她走到一边。她不明所以,只是顺从地走到大门边的岗哨下面,那士兵忽然恶狠狠地用刀柄抵住她的身子,说:“赶紧回去,别在这儿晃悠。”
“胡说!我哪里晃悠了,我进去办事呢!”此女正是迟梓胤,正是心情消沉的时候,士兵一发难,迟梓胤的脾气便上来了。
“管你办什么事,反正你不许入内!”
“你,你们……”迟梓胤虽然气急,却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这几日遭受的打击,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必是有人暗中针对自己。
“官大爷,你行行好,让我进去吧,我一介小女子,能翻起什么浪来?”迟梓胤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恳求道。
那士兵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奸笑:“小姑娘,若是你知趣,便孝敬孝敬爷爷,爷爷或许会替你传个话,上头肯放人,我便让你进去。”
“那,这样……”她掏出一小袋碎银塞进士兵的怀里,“你上司为何要阻拦我进城,你可以帮我打听一下么?”
“行。”士兵将银子小心地揣在怀里,随后上城楼禀告上司去了。
磨蹭了半天,迟梓胤也没等到结果。眼看午时将近,她又累又饿,这两天吃不下饭,又担心月离初的案子,现在真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她咬了咬牙,返身到了外城西城区一家茶楼里。吃不下饭,只能用些点心果腹。她点了一份茶水,便坐在大堂里歇息。
“谁会无缘无故地针对我这个小屁民?竟然连内城那儿的守门士兵都会被控制住。咦?莫非是月姐姐的故人么?她当年在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迟梓胤一边暗自琢磨一边喝茶。吃了两块点心,就听到大堂里传来说书人的击板声。堂中设了一方小小的木台,台子上摆着书桌,一位中年大叔正抚着短须准备说书。
迟梓胤不感兴趣地撇开眼,再吃了块花糕,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钻入耳中:“今日要为大家讲一段京都五美的趣闻轶事。话说,五年前,寒江诗会,皇家公主、京城贵女齐聚一堂,在寒江的望月亭边吟诗作对,更有出名的才子画匠为美人们作陪。到场的官宦子弟也纷纷寻美人觅佳丽,就在那场盛极一时的三日诗会上,众人品评美人,选出了大成国广为人知的京都五美。她们分别是海棠美人五公主、怜月美人月氏嫡女、彩虹美人皇商闺秀、冰心美人权贵之女,还有七巧美人,京都最火辣的织锦坊总管落霞仙子,当年,这五大美人之间可谓是风起云涌、暗潮起伏啊……”
迟梓胤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意外地听着说书人天花乱坠的评述。从说书人的评说中,她或多或少地得到了一些有关京都五美的消息。
冰火两重天,花月不相逢,彩虹当属首。
三句话,概括了五位美人之间的排名、地位和相互之间的恩怨。
迟梓胤听得颇为过瘾,毕竟,说书人那里传来的都是小道消息,就像娱乐八卦一样,很容易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当听到排名第二的美人五公主成立海棠诗社,力邀天下才子编纂诗集、发行贵族读本,得到大成皇帝庆元帝的赏识时,迟梓胤心中涌出复杂的感受。
明明就是个女强人嘛,她想不通,为什么花月不相逢,五公主和月姐姐之间,到底有多大的罅隙,以至于两人要生死博弈?
这次的牢狱之灾,必定与五公主脱不开干系!
过了午时,忽然觉得大堂里的空气有些燥热,迟梓胤慢悠悠地走出茶楼,站在石阶上,她望着远处的城门,既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根据说书人的说法,当年在诗会上五公主对天下第一公子一见钟情,而公子身边早已有了美人相伴,那美人,不消说,便是月氏嫡女。当年的月氏一族,正在从朝野上撤出自己的势力,月氏女子的风头渐消,但,骄傲依旧,身为月氏嫡女的月姐姐想必无法容忍当朝公主对自己冷嘲热讽吧。
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日子太平淡了,平淡到自己已经忘记了很多事,迟梓胤倚靠着走廊上的柱子,想着莫名其妙涌出来的心思。
这时,一匹骏马从街道尽头驰来,快马加鞭,英姿飒爽,说的便是眼前的景象。迟梓胤呆愣地看着那骏马踢踢踏踏从眼前经过,骏马上的女子,一头浓丽的乌发,肌肤雪白,红唇娇艳,虽然面无表情,但丝毫掩饰不了那天生的丽质,路边的行人纷纷为她让道,而她的马也肆无忌惮地闯过了闹市。
“又是一个不守规矩的贵族。”迟梓胤给她下了一个判断。
纵马飞驰的女子,一袭黑色紧身衣,乌发在风中摇曳出优美的弧线,一张俏脸冷艳非凡,目不斜视。迟梓胤转身,听到茶楼里临窗的客人低呼道:“那就是镇国公家的,人称冰心美人,她经常独自骑马从街上经过,连个护卫都不带,这般姿色,还敢抛头露面,当真是胆大!”
冰心美人?迟梓胤作恍然状,点头,想道,真是人如其名,长相确实冷艳。人也够酷。没想到,刚刚听了京都五美的传闻,接着便见识到冰心美人的风采。
虽然只是一眼,却也足够让人回味。京都人的眼光,果真是不错的。
皇宫海棠苑。午后的阳光洒在花丛上,从枝叶间漏到青石板上,一片盈盈错错。一道丽影拖着逶迤长裙漫步在庭院里,两个年轻美貌的贴身侍女随身侍候,几只斑斓的蝴蝶扑扇着翅膀悠悠地飞过。那丽影追着一只绿黑相间的蝴蝶,拾级而上,上了一座楼阁。楼阁很高,那丽影站到最高处,一边登高望远,一边和贴身侍女随意地聊着。
“公主,小心!”那丽影忽然俯身往前探去,双手扶着红木栏杆。身后的侍女紧张地扶住她的手臂。
“没事,看,咱们的总管来了。”
五公主宣芷诺扬起一抹璀璨的微笑,朝着正在花间小径上漫步的一位妙龄少女招手。那少女抬头,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蛋出现在众人眼底,少女掩唇轻笑,眼中却闪过一丝精明。在前边带路的侍女听到那银铃般的笑声,忍不住夸赞道:“总管大人笑起来真好看。”
“哦?”少女挑了挑眉,“你家公主好看,还是我好看?”
那侍女吓了一跳,这种比较涉及到客人的颜面和公主的威严,可不能瞎说,她自然是被问住了,那少女见她木讷地驻足在花丛边,很随和地摆了摆手笑说:“算啦,就算你说我好看,我也不会赏你什么,所以,还不如保持缄默。”
侍女暗暗吐了口气,随即捧着手里的物事继续带路。少女来到楼阁上,站在廊道里的五公主迎面给了她一个怀抱:“落霞姐姐!多日不见,你愈发美艳了。”
“啊?是么?”少女轻笑出声,也爽快地抱了抱五公主:“本总管一向美艳如花,难道还有人会看走眼不成?”
“呵呵,真拿你没办法。”五公主放开她,给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去把本宫的琴拿来。”
“公主莫非是有新曲作成?”少女眯了眯眼,唇边的笑有几分肆意,却不会过分,“我可不是你的知音,与其弹给我听,还不如请公子来呢……”
“姐姐真讨厌,尽会打趣我!”五公主不依地推了推少女的手,“姐姐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呀?过几天便是春宴,我可等着姐姐的大手笔呢!”
“哈哈!”少女爽朗地笑起来,随手招过一旁的侍女,从她手中拿起一件簇新的华美长裙,“呶,我亲手缝了三天三夜,金丝银线,大幅的海棠牡丹交织辉映,交襟衣领上的扣子都是海棠花的形状,披帛也是我亲自督工做的,上面是江南有名的双面绣,绣娘花了十几天功夫才绣成,颜色清淡素雅,十分符合你的气质,不过,此次我有了改进,开了两道缝……”
说着,少女抖开手中的长裙,一件华丽至极的衣裙像一片五彩祥云映入众人眼中。众人惊叹,真是好手笔,简洁素雅的设计,加上炉火纯青的做工,才有了手中这件身价不菲的裙子。
“姐姐,不愧是织锦坊总管。”五公主惊叹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原先的沉娴模样。
“哈哈,是公主订制的衣服,我身为第一总管,自然要上心了。”少女负手走到廊道上,背对着众人,她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娇笑道:“公主一件衣服可值平常人家一年多的收入,绣娘们丝毫不敢怠慢,真正是皇室贵胄的风范,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呢。”
听到这话,五公主眼神一冷,迅即又恢复原样,她示意侍女将裙子收起,然后,她也走到少女身边,同少女一起眺望远景:“落霞姐姐何必恭维本宫,换一种角度去看,本宫只是个被皇宫囚禁的囚徒,一生都将在权势中浮浮沉沉。”
少女落霞转眼看了看五公主,五公主明丽的脸上有一丝显而易见的落寞之意,落霞忽然伸手指着远方的青山朗声笑道:“我萧府和公子家邻近,公主若是愿意,萧府随时恭候公主的驾临。大家都是朋友,公子也是个好相处的,若是像在寒江诗会上那样谈天说地、指点古今,岂不比独自守在闺阁里快活?”
五公主愣了一楞,随即笑道:“姐姐说的是。”
“你可觉得我罗嗦?我只是过不了孤闷的日子,哈哈,公主殿下,其实你已经不寂寞了,天下才子都以你为女子的理想范本,就连我家子归都不如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