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书房里静得吓人。
烛火“啪啦”炸开的声音和清浅的呼吸声在房内交替出现。
祁元湛时不时从折子中抬起头来,看向一侧的屏风,卧榻上的人睡得极好。
他一直知道她要对付沈家,但是没想到她如此沉得住气。
可是,就算将刘氏一案和兵部的战马案扯上关系,沈亦宁一日为后,陛下就不可能放任沈家败了...
更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姜家。
可到了如今,她却什么都没有对他说。
难道除了他,她还有更好的后路?
祁元湛想起了那日他闯入阁楼后,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那信是写给姜允的?
等等......
还有那熏香!
她对香味极为敏感,中秋那夜,能一下子就闻出了那李大总管是管家假冒的,但这么长时间,却没发现沈亦宁送来的熏香有毒?
况且,她本就一直防着沈家人,防着沈亦宁。
按着清荷所言,这熏香她用了有些日子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
想到这里,祁元湛眼眉笼上了一层冷色,心中突然想明白了过来。
她一开始选姜允,仅仅是因为姜家本就和沈家形同水火。
而他则是陛下手里的利刃!
原来自己在她心目中,从来都不是“自己”人!
祁元湛抬手死死抿了下眉心,不敢再就着这个念头再往下想。
次日一大早。
瑞雪进了书房后,见祁王不在,才激动地道:
“小姐,事成了,户部的人已经出面验证了店契的真伪,这伪造官章算是盖了定论了,那管事也咬出了刘氏了,眼下人证物证聚在,任那刘氏怎么抵赖,都无法摘地干干净净了。
还有,也已经命人在市集上将这事散布出去了,那说书的,这几日也快开始了,小姐给难民捐了两万两银子,名声本就好,眼下舆情都有利小姐的。”
话罢,瑞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萧棠宁的眼里满是崇敬之色。
萧棠宁却低着眼眸,眼神中多了几分冷意和锐利。
这事突然如此顺利,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想来定是熏香一事,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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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内。
祁清将京兆尹送出府后,又回了书房。
此刻已是傍晚,祁清顿了顿,才沉声开口道:
“殿下,那沈府刘氏已经被请进了京兆尹了,但是那刘氏怎么说也是丞相正妻,名义上还是当今皇后的母亲,陛下这个时候该出手了...”
祁清心头忐忑。
只要涉及到沈家、沈皇后,那陛下绝对会出手,却从来都不是自己出手,而是借着他家殿下的手。
这时,祁元湛幽幽道:“祁清,你觉得战马不重要吗?”
“这...”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战马的重要,可是就算是战马很重要,又如何。
战马一案,不仅牵扯到了沈宴修,还有负责看管战马的兵部。
此事一出,沈家丢的就不止一个户部,还有兵部,说不定都会落入姜家人之手。
无论如何,陛下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想到这里,祁清还是开口道:“殿下,或许,我们该回西北了。。”
祁元湛冷笑了一声,眼眸乌沉沉的:“这些人胆子实在太大,连战马都敢私自贩卖盈利。”
听见这话,祁清梗住,他知道自家殿下已经下了主意了。
不过将上好的战马卖出去,又用一般的马充当战马,这无疑是通敌叛国之罪。
祁元湛回了书房时,已是戌时,他朝着屏风后看去,卧榻上的人已经睡下。
这几日,她似乎待他冷了许多。
他脚尖刚想朝里间去,祁清急匆匆赶来:“殿下,宫里来人了。”
祁元湛转头朝着书房外看去。
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景元帝一袭孝服笼在黑衣下,将整个黑夜割裂成黑白两色。
院中的人皆退了出去。
景元帝进门后,急不可耐道:“表哥,你为何要对付沈家,我们的仇人是姜家,你这是意欲何为?”
祁元湛瞥了一眼里间,还没来记得开口,景元帝又道:“如这战马案坐实了,这姜家的势力就越发壮大了。”
祁元湛剑眉紧了又紧,脸色肃穆,盯着景元帝,沉声道:“殿下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
景元帝愣了下,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
祁元湛挑眉看着眼前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年轻帝王,一字一顿,沉声道:
“我是祁王,一场战役,战马是多么重要,有一匹好的战马,能换来多少将领的性命,又能斩杀多少敌人,陛下可知?”
这话一落,书房陷入了一阵死寂,气氛仿佛凝固了。
景元帝蠕动了几下棱唇,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崩不出来。
“陛下要的仅仅是美人,不顾江山?”祁元湛第一次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他这句话。
景元帝脸色有些难看,抿了抿唇瓣道:“这不是有表哥在吗?”
祁元湛冷声嗤笑了一声:“陛下想让我赤手空拳去与敌人作战?”八壹中文網
“这战马案的内情,朕已经知道了...”景元帝缓了一口气,话说到这里,旋即意识到了些什么,急忙解释,“朕没见过皇后,皇后在凤仪宫内自省,是沈右相亲自到凤仪宫来解释的,这一切都是刘氏娘家弟弟的错......”
“陛下,微臣从来不懂什么权衡之道,微臣只知道,如陛下执意要包庇沈家,这可是要寒了全天下武将的心!”
祁元湛目光炯炯,一字一顿地道。
景元帝心头骇然,攥紧了双手,低垂着流转的眼眸,心头一片慌乱。
景元帝张了张嘴,可对上祁王那双冷沉、黑不见底的眼眸,他又都咽回去:“朕只不过是不想皇后伤心,还有此举,沈家必定元气大伤,那姜家...”
“陛下!”祁元湛沉声唤了他一声。
“朕知道了,”景元帝叹了口气,肩膀沉了下来,“朕知道这世上就表哥对我最好,当年你不也喜欢...却愿意成全朕...”
“陛下错了,从始至终,我都不喜欢那人。”祁元湛冷声纠正道。
景元帝点头道:“朕明白了。”
话罢,他起身朝着祁元湛躬身行了一礼,口气缓和道:“那战马一事,希望祁王能尽量将沈府从其中摘出来。”
祁元湛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微臣无能,战马案,陛下想来得亲自下定论了!”
祁元湛斩钉截铁的话,让景元帝怔了又怔。
他突然感觉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祁王了。
之前,不管是帮他从姜家大公子手里得到沈亦宁,还是对付姜家,他都毫无怨言,甚至连一个字都不用多提。
可是现在的祁王完全变了!
景元帝心慌得很,父皇虽然死了,但那些藏在暗地里的势力,他还一个都没得到。
他还没有力量对付任何人,所以此刻必须还得稳住祁王。
他敛下眼底的暗色,眼尾余光突然瞥见一侧屏风后的卧榻上,似有一道女子的身影。
景元帝眼底蕴出了无边的冷色,没想到这萧家小姐在祁王心中竟有这么重的位置。
想到这里,他上前一步道:“表哥的话,朕定谨记。”
话罢,他突然对着祁王长手作揖,正身道:“如不是表哥假装双腿残废,我们还不能大仇得报,我母妃和姑母祁大将军,定能安息了!”
祁元湛眉头突突突直跳。
他自然知道陛下这话是说给谁听到,也知道陛下在打什么心思。
祁元湛死死咬住后牙槽,一瞬不瞬地凝着景元帝离去的背影,心中第一次浮现另一个念头。
他真的是个合格的帝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