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没见楚荞回来,孔洁有些纳闷,她说:“这孩子转身跑哪儿去了,你们先说着话,我去瞧瞧小宁,那小子给累坏了,睡着后就没见挪过身子。”
刚推开隔壁陪护室的门,眼前的一幕让孔洁笑弯了眼睛,她轻轻带上了门,又蹑手蹑脚的折返了回来。
“不是说去看小宁,怎这快又回来了?”
傅兆钦接过赵国平递上的药,他仰脖吞下,喝了口水,看见妻子孔洁进来,他看着她一脸灿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孔洁笑道:“你当荞荞那孩子讨钥匙做什么?”
赵国平和邢增山也是有些费解,都齐齐看着孔洁,就听孔洁笑着说:“这孩子,是找指甲刀呢。”
“方才我刚待进陪护室,就见荞荞坐在床边给你那宝贝儿子在剪指甲,那模样文文静静的,小心翼翼,甭提多乖巧了,看的我那个喜欢。”
“呵呵,我说这孩子怎么就想起找钥匙来了,直说不就行了嘛。”邢增山听了当时就乐呵了。
将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楚荞静静的看着他沉睡脸庞,瞅瞅那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知道昨晚一宿没睡,下颌,新生的青青胡渣清晰可见,她伸手摸了摸,硬硬的胡渣有些刺手。
额头一缕黑发搭垂了下来,她抬手轻轻的向上捋了捋,宽阔的额头光亮亮的,手指不经意抚着他刀削般的俊脸,望着那张脸,怎么看都与小时候那张稚气的脸有着天壤之别。
那时候她是四岁?还是五岁来着,嗯,好像是五岁吧,对,是的,是五岁,因为她在五岁的时候掉了两颗乳牙,外婆说得扔到自家儿屋顶上去,那样,牙齿会长得齐溜儿。
可是611都是楼房,妈妈给她一个漂亮的小瓶子,她把两颗乳牙装在了里面,放寒假了,爸爸和妈妈接她回北京看爷爷。
爷爷家和外公家不同,是那种复式的四合院,当年爷爷他们的队伍进了四九城,爷爷就看上了这座宅院,听说还是前清某位王公贵族曾经的府邸,修葺的是美轮美奂,很有古典韵味。
她总喜欢绕着垂花门和小叔叔躲猫猫玩,再然后就是踩个凳子看着庭院一角的镂花大金鱼缸边喂小鱼,看鱼儿戏水。
到了夏天,那大大的鱼缸里会开出漂亮的荷花,碧绿的荷叶,遇到下雨天,那荷叶上闪着晶莹的水珠,天放晴,亮晶晶的很是好看。
蕙蕙就不喜欢那些个,每次见她蹲在鱼缸边观看,蕙蕙就会笑她,还给她取了一个绰号:小四川。
只因跟着外公外婆久了,她说的一口浓重的成都口音。只要她一张口,家里就乐开锅了,尤其是二婶,每次都捏着她的脸笑个没完。
“哟,敢情这孩子在那两老东西那儿待久了,说话咋就这调调儿?”
说真的,她不喜欢二婶,感觉二婶看她的时候,那眼睛有些可怕,小叔悄悄告诉她,叫她距离二婶远点,她照着做了,果然,二婶也不再怎么搭理她,只有爷爷在的时候,从不抱她的二婶偶尔也会笑着抱抱她,还将蕙蕙穿着有些嫌小的衣裳拿来给她穿,爷爷当时就耷拉下了脸。
爷爷饭都没吃,带着她上街溜达,还给她买了冰糖葫芦吃,回来的时候,她脚上是红色的小皮靴子,身上穿了可漂亮的红色毛绒裙,头上还有好看的发夹,奶奶差点都没认出来她。
二婶站在台阶上看着她的眼睛就跟刀子似的,她都不敢看二婶。
“哟,话说这叫一个偏心呐,敢情偏心偏到嗓子眼呐,这丫头是靳家的种,敢情我们蕙儿那就是野种咋的!”
“老二家的,你这是咋说话呢!”奶奶气的脸都白了,瞪了一眼二婶,二婶哼了一声,进了西屋。
“我们荞荞今儿可真漂亮,像个小仙女一样,你想心疼死奶奶呀,告诉奶奶今儿爷爷都带你上街吃了什么好吃的?”奶奶笑着亲了亲她的小脸蛋,让她坐在她膝上。
她想了想扳着小指头数着:“冰糖葫芦,酱烧小黄鱼,杏仁酥饼,还有……”
奶奶听了当时就笑了,摸着她的小肚皮说:“让奶奶瞅瞅,这小肚肚里装的了那么多吗?”
她咯咯直笑在奶奶怀里缩做了一团,那是因为奶奶碰到了她的痒痒了。
家里好像来客人了,是两位穿着旧式军装的老爷爷,他们和爷爷在书房说话,有个叫‘老傅’的老爷爷看见了她,问道:“这就是老大家的那孩子?”
“来,荞荞,叫傅爷爷和冯爷爷。”爷爷招手她过去。
她小跑了过去。
“两位老爷爷好。”
“嗯,乖,来,爷爷给你糖吃。”
那位老傅爷爷给了她好多糖,摸着她的小手,笑着和爷爷说:“呵呵,你们老靳家那可是祖坟里冒青烟了啊,瞧瞧你,黑不溜秋跟块黑炭似的,你再瞅瞅这孩子生得多水灵,白白净净,真真儿的叫人心里喜欢,反正也都知根知底的,不如长大了给我们家那小猴子当媳妇儿咋样?”
“你个老抠,一把糖就想把我这宝贝儿给哄么了去?看把你美的。”爷爷抱她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脸,乐呵呵笑着。
他们说话她大多都听不懂,就听到那位老冯爷爷说话了。
“哈哈哈,老傅今儿可算是碰钉子了,可不?这小妮子像足了她那妈,长大了一准那又是一美人胚子。既然老傅家的小子你瞧不上,那就我家瘪子吧,咋样?你要啥,我上刀山下油锅那准给你寻摸来,要啥,尽管了开口,甭客气。”
像妈妈?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人这么夸她,都说她像爸爸居多,也就皮肤白净有些像妈妈,其他倒也没什么的。
爷爷听了老冯爷爷话只龇牙:“嘿,拉倒吧你,就你家那位瘪犊子也想娶我这宝贝儿,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这心肝小宝贝儿那可金贵着呢,他才舍不得这么早就许了人家,这都啥年代了,还兴这个?
“小猴子……”
就听到老傅爷爷向着外面唤了声,可是没人应,老傅爷爷皱眉,说:“这混小子又跑哪儿去了?”
“这还用说,肯定是和我家瘪子窝在墙角比谁撒尿撒的高,撒的远。”
“狗嘴吐不出象牙,也就你家小子缺少教养成日里干那事,老傅家的小子被他那妈调教的可乖了,谁像你家的呀,整日里跟泥猴似儿的。”爷爷咧着嘴笑。
老傅爷爷和爷爷碰杯,老冯爷爷气的半晌不说话,一个人喝闷酒。
“爷爷,外婆说上了年纪不能喝太多酒,会伤身体的。”她看着爷爷说出外婆平日里教训外公的话。
三个爷爷听了这话,都笑了。
“呵呵,乖,听我的小宝儿的,那爷爷就喝最后一杯,咋样。”
“嗯。”
她笑着点头。
“在孩子面前喝酒抽烟,嗯,不大好。”老傅爷爷皱了皱眉,他看着她说:“去外面找两位大哥哥玩会儿,三位爷爷说会儿话。”
“哦。”
“乖,去吧。”爷爷摸了摸她的两个小辫子,笑着挥了挥手,爷爷突然又唤住了她,“荞荞。”
“哎。”
“把你妈妈早上教你学做的小熊饼干带上请两位哥哥吃,这傅爷爷的糖咱可不能白吃哦,咱得礼尚往来,知道不?”
“好的。”
她小跑着出去了。
“嘿,这娃儿能耐,这么大点就会做好吃的啦?呵呵,可了不得,还甭说,我家小猴子就喜欢吃甜食,呵呵对胃口,这两娃儿凑一块那一准错不了,今儿甭管你答不答应,这孙媳妇儿我傅公年今儿那是定下了。”
“现在的娃儿都提倡恋爱婚姻自由,你尽管定你的,我可保不齐长大后出个啥变故,到时候,你可甭赖我就成。”
“这么说,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傅公年爽朗一笑。
老冯爷爷却是拉长了脸,那老脸要多难看又多难看。
她拿着饼干盒绕了院子一圈,也没找到傅爷爷口中说的两个大哥哥,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好像忘了件重要的事了。
前院有客人在,不好丢,算了,还是去后院丢好了。
后院,她把盒子放到了窗台上,摸出兜里的小瓶子,瞅了瞅,这屋顶有些偏高,会不会扔不上去,外婆说要一口气丢上去,还不能掉下来,怎么办?
“那是我的。”
有个胖乎乎的小子瞅着窗台的饼干盒,舔了舔嘴唇。
听到她说话,那胖小子就乐呵了,“哟,打哪儿来的这妞儿,话说,没见过啊?说话咋还这调调呢?”
“给我。”
她去抢她的饼干盒,胖小子故意把盒子举高,她蹦蹦跳跳就是够不着,她气的直叫嚷:“是我的。”
“瘪子,甭闹了,给人家。”
身后有人说话了。
转身,身后站着一个挺白净的男孩,和那胖小子高低似乎不相上下,长得也比那胖小子好看很多,他的眼睛很漂亮,睫毛老长了,她望着他。
“宁子,你不知道,这妞儿说话可真tm叫一个过瘾,就跟那唱戏似的,‘给我’,‘我的’。”被男孩叫做瘪子的胖小子捏着嗓子学她说话,还裂嘴笑的直流哈喇子。
真恶心。
“瘪子,快还给人家。”
宁子瞪着瘪子。
瘪子走了过来,将饼干盒伸了过来,他看着她说:“妞儿,叫声哥,我就给你。”
她嘟着嘴不说话。
“你少恶心人了,走哪儿都这德行,逮着漂亮的姑娘就让人家喊你哥,你也好意思,擦擦你那哈喇子吧!”宁子给了他一方手帕,直撇嘴。
宁子拿过饼干盒给她,“呐,小妹妹,还给你。”
“我叫荞荞。”
这次,她学着蕙蕙她们说话的腔调,当时的她还小,不知道原来她说的这第一句话那就是标准的普通话。
“你也是来靳爷爷家拜年的吧?”
“嗯,爸爸妈妈带我回来看爷爷奶奶,我明天就回去了。”她说。
“回去?回哪儿?”宁子一脸好奇。
“当然是回611啊”她看着宁子,他不会连611都没听说过吧。
“你家住在611?”宁子很惊讶。
“哎,611到底是干嘛的?在哪儿呢?我咋都没听过。北京有这地儿吗?”瘪子探过头来。
“我们611可大了,有好多的叔叔,伯伯,还有好多好大好大的鸟儿,外公说那是飞机,还有战斗……”
宁子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能说,要泄密的,警察会把你们一家给抓起来。”宁子一脸正色提醒她。
好像是哦,外公带她看过飞机那些之后好像也有这么说过的,她怎么就给忘了呢,她抿紧了嘴巴,不敢再乱说话。
“咋不说了,611有飞机,还有啥?说啊。”憋子快给他们俩给活活的能憋死。
“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宁子拿眼瞪着瘪子。
“你这盒子装的什么?”宁子问她。
“是饼干。”
“我要吃。”瘪子来了精神,伸手就要抢。
“吃货,手拿开,这是你的吗?”宁子觉得有瘪子这种没出息的哥们可当真是丢他的脸面。
“没关系的,反正我没找到傅爷爷说的那两位大哥哥,那么,我请你们吃吧。”她笑了笑,打开盒盖。
“这都什么呀,黑糊糊的一团,能吃吗?”瘪子撇嘴,登时没了食欲。
“是小熊饼干,妈妈教我做的,是我第一次做,不会看火候,颜色有点不大好看,妈妈说还能吃不准我扔掉,嫌浪费。”
“荞荞,这是你做的呀。”宁子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你要不要尝尝看。”
“好。”宁子笑。八壹中文網
“给我也尝一个呗。”瘪子有些眼馋。
她没有动,只是看着宁子咬了一口小熊饼干,他没说话。
“宁子,能吃吗?”瘪子问。
“能吃啊。”宁子点头。
“那个,荞荞妹妹,能不能也给我吃一块啊。”瘪子急了,宁子都有的吃,干嘛不给他吃。
“你真的要吃吗?”她其实有点不想给瘪子吃。
“当然了,宁子都说好吃了,呵呵,给我吃一块,就一块,一口也行。”瘪子腆着脸笑。
她刚拿了一块要给瘪子,身旁的宁子这时候说话了:“我只是说能吃,我可没说不……好吃。”
听到他的话,瘪子伸出去的手嗖的缩了回来。
“呵呵,我看我还是不要了,我就知道肯定很难吃,看着都跟焦炭似的,好在我没吃。宁子,你惨了,回家你妈一准得给你全身消毒!”瘪子笑的幸灾乐祸。
宁子没说话,手里还捏着剩的半块饼干。
她嘟着嘴看着宁子。
“很难吃吗?”她尝了一块,很好吃啊,就是颜色难看了点而已。
“嗯。”宁子应了声。
听到他亲口证实,她很不开心抱着饼干盒跑了。
“哎,怎么跑了啊?不会是生气了吧。”
瘪子笑着过来胳膊肘捅了捅他,“没事吧你,肚子真没事儿?别因为看见漂亮妞贪嘴,搞的自己回头又拉稀可就得不偿失啦,哈哈哈……”
“边儿待着去,多事。”
宁子白他一眼,看着跑走的那抹像小蝴蝶一样可爱的红色身影,他将吃剩下的半块饼干塞到了嘴里,笑着细细咀嚼。
“你脑子没秀逗吧,那么难吃的脏东西,还吃?你就不怕得肠胃炎啊?”
“你又没吃,你怎么知道难吃?”宁子反诘他一句。
瘪子愣住了,“方才不是你说的难吃嘛。”
“我有这样说过吗?你好好回想下我的原话是怎么说的。”他笑着吹了声口哨,刚抬脚,脚下踩了什么东西,他看着脚下,逞着瘪子发愣,他捡了起来揣进了兜里。
“方才你的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自己琢磨去吧。”
宁子抬脚走了。
“我只是说能吃,我可没说不……好吃。”
不……好吃?
什么意思啊?
“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啊?”
“请注意我方才说那句话时的语气,哎,我说的是语气啊,你到底懂不懂?你的语文可真差劲,走了,还在那穷琢磨个什么劲,爷爷肯定找我们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