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宅,这是一座典型的两进四合院落,过了垂花门,放眼院落宽绰疏朗,四面房屋各自独立,彼此之间有游廊联接,起居十分便利。
靳老爷子是一家之主居于北面正房,正堂为客厅,在内为起居室,而与其正对的南房则做为书房之用。
自古长幼有序,东厢房自然是作为长子长房,这里也就是楚荞的父亲靳向勤昔日的居所,东厢房虽空置了多年,屋内的陈设依旧如昨。
靳湛习惯性在东厢门口停了停,拄着拐杖闭目不语。
傅淮宁搀扶着靳湛踩过砖墁甬道走向北房,前方有三层石阶,傅淮宁小心提醒:
“爷爷,当心脚下。”
紫檀拐杖“咣”的重重点在青砖上,靳湛拄着拐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耳房里,正在打扫的吴嫂听见院子里的响动,系着围裙从门内探出头来,看见正上台阶的靳湛和傅淮宁,吴嫂忙迎了过来,在围裙上擦了把手。
傅淮宁礼貌的唤了声:“吴嫂。”
“荞荞姑爷可是有日子没过来了,呵呵,今儿让您受累了。”吴嫂一边热情的招呼傅淮宁,和傅淮宁一左一右扶着靳湛进了里屋。
“您老回来也不事先知会儿声,我也好有个准备,您两位先唠着,我这就张罗饭菜去。”
吴嫂有些手忙脚乱,傅淮宁是谁,且不论他浑厚的家世背景,单他是靳家长房长孙婿,那就更怠慢不得。
傅淮宁在炕沿坐下,探手摸了摸暖烘烘的炕床,为靳湛后背加了两个靠垫。
靳湛眯着眼,气息有些急促。
“小宁啊,今儿吃过饭再走,哎,这家你也看见了,是越来越不像个家了,咳咳……”
“说来也赖我,考虑不周没有事先和二叔三叔通气,就擅自做主把您给接家了,二叔三叔这会子怕是早都担心坏了。”
“哼,他们会担心我的死活,老二忙着他的财路,老三忙着他的仕途,他们都巴不得我早死,老二家的介日里更是变着法儿合算着怎么把我从这院落里给弄出去,她就是惦记我这块肥肉,我就是死也死家里,还就偏不如她的愿。”
傅淮宁知道三叔靳向勋向来行事小心,又加之才从上海调回来不久,政界更是马虎不得,自然对家里的事情也就很少过问。
然而二婶杜眉的华宇集团对珠玑巷那是垂涎三尺,早就势在必得,这也是他这几年明里暗里打压华宇,就是不准杜眉动珠玑巷的心思,怎么说这里也是爷爷养老的地儿,没他的允许,他倒要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傅淮宁笑着安慰道:“呵呵,您老且放宽心,没人敢把您老怎么样的。”
“你虽嘴上不说,可我也知道,这几年亏了你的恒泰压着她,她才不敢造次,哎,我这五个儿女中,也就向勤两口子最得我心,只可惜年纪轻轻就……”
喉咙一阵堵得紧,靳湛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傅淮宁忙抚着他的心口顺气:“爷爷您累了就且眯会儿,我估摸荞荞也该到了,我去把她那屋拾掇拾掇。”
“让吴嫂收拾就行了,你别累着了。”
“呵呵,不碍事。”
出了北房,穿过游廊,傅淮宁径直来到了后院,东厢房墙角的海棠树旁搁着辆脚踏车,傅淮宁认得这是楚荞平日骑的那辆。
他淡淡瞥了一眼,就见车链耷拉在地上,扶起棉质门帘,抬脚正待进屋,他的脚又顿住了,帘子落下,转身,琥珀色双眸盯着那辆半旧不新的脚踏车呆然出神。
银色保时捷停在了巷口,楚荞从车里下来,旁侧停着两辆车,红色莲花跑车楚荞再熟悉不过,至于那辆黑色雅阁,楚荞不免多瞅了一眼。
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靳楚荞。”
楚荞讶然止步,就看到西装革履的男子笑着从车里下来。
“你是任……任时?”
楚荞认出面前一脸灿笑的男子正是她高中同学任时,手指轻掩着唇,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继而掀唇笑起。
“嗯哼。”任时亦含笑点头。
注意到楚荞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他蹙起了眉心,呃,这副黑框眼镜大得未免也有些过了吧。
“对了,在哪儿发财呢您?”任时见到楚荞有些喜出望外。
“嗨,瞎混呢。”
侧过脸,巷口的风很急,吹得楚荞一阵气闷,她垂首吸溜儿下鼻子,任时绕过她,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风口,笑着看她冻得通红的鼻子。
“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任时喜形于色,打量着她。
“你……怎么会在珠玑巷?”楚荞看了看左右,心中疑惑。
“哦,我们部长家住这。”
“部……长?”
他说的是……
“哦,就是前不久刚从上海调回来的靳向勋靳部长,我现在是靳部长的秘书……对了,你也姓靳,莫非你们……认识?”
“呃……怎么说呢……算认识吧。”楚荞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打身后响起:“荞荞。”
“三叔这就要走了吗?”
三叔?
靳部长是靳楚荞的三叔?
任时吃惊不小。
“这些天部里忙,改天空了一家人再聚吧。”靳向勋走向车子。
任时恭敬的开了车门,“部长。”
靳向勋看着依旧站在巷子风口的楚荞,她的鼻头被风吹的有些微红,看了着实惹人心疼,靳向勋将楚荞的围巾向上提了提,“外面冷,快些儿家去,刚好淮宁在呢,下班了就多陪陪他。”
“嗯。”楚荞低低应诺。
“楚荞,这是我的名片,那咱们回头再联络。”任时将一张名片递向楚荞,楚荞莫得一怔,接过。
车后座里,靳向勋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眉峰微拧,他落下了车窗,“别送了,快些家去,爷爷差不多该醒了。”
“嗯,三叔再见。”楚荞挥手。
任时笑着向楚荞招了招手,坐进副车座,司机发动引擎,黑色雅阁倒出巷口,缓缓驶离,任时望着楚荞站立的方向脸上的笑容久久消弭不散。
从观后镜看着依旧矗立在寒风中的瘦弱身影,靳向勋突然问道:“任秘书和荞荞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任时笑着如实作答。
“任秘书目前还是单身?”
“是。”
任时回答的有些艰涩。
注意到后座投射来审视的目光,任时的脸突然就红了,试探问道:“部长,楚荞她也是……”
“不要忙着工作而忽略了个人问题,我们荞荞早在六年前就已经结婚了。”靳向勋没有让任时说完,毅然打断了他。
“呃?”
任时错愕转身,靳向勋目光犀利直直注视着他脸上震惊的表情,扑捉到任时脸上一闪即逝的一抹失落,靳向勋心中了然。
惦记他这个大侄女的有为青年又何止他任时一个?
楚荞刚踏入院子,就见傅淮宁蹲在大金鱼缸旁正卷着袖管在搪瓷脸盆里洗手,旁边放着刚开启的罗兰香胰子,他的手上满是泡沫儿。
吴嫂拿了方崭新的毛巾出来,见到正望着傅淮宁发呆的楚荞,吴嫂推了推楚荞,冲着正蹲在地上洗手的傅淮宁扬了扬脖子,楚荞明白吴嫂意思,将毛巾接过。
吴嫂满意笑起:“话说这赶的早不如赶的巧,咱们荞荞真是有福之人,赶上饭点了呢,还真就应了一个‘巧’字。”
听到吴嫂说到楚荞,傅淮宁转头看向身侧。
“怎么这点儿才过来,路上塞车?”傅淮宁看见楚荞,双手从水里捞了出来,湿漉漉的双手就这样伸到了楚荞面前。八壹中文網
“没有,刚才巷口碰到……三叔,唠了会儿。”
“哎,没成想靳部长今儿突然就回来了,这不,就我这速度,靳部长今儿又没赶得上吃饭就这么走了。”吴嫂有些遗憾。
“后天就元旦了,部里都安排满了,改天有机会一家人再聚也一样。”傅淮宁出声安慰吴嫂。
“三叔没见着爷爷?”
“那会子爷爷还睡着,三叔就坐了会儿。”
“媳妇儿,手酸。”傅淮宁十根修长手指弹钢琴似的在空中这么弹跳着,有水滴溅在楚荞眼镜上,楚荞瞪眼,惹得傅淮宁朗声灿笑。
楚荞紧抿了嘴唇,秀眉高高吊起,傅淮宁站着依旧不动,只歪脖看她,楚荞无奈,咬了咬牙将毛巾展开轻轻擦拭着那双大手。
吴嫂笑得一脸促狭,折身进了厨房。
“咦,你这袖管打哪沾的这黑糊糊的东西?脏死了!”楚荞看见他白色衬衫袖管上的一抹黑渍,眉毛皱起。
“嗯,是吗?哪里?我怎么没瞧见。”傅淮宁抬起手腕查看,果然看见袖管上沾到的小拇指腹大小的黑迹,他朝楚荞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意思是说,这可怎么办的好?
楚荞叹气不语,手刚要摸向那黑渍,傅淮宁顺势揽过楚荞腰肢,下颌贪婪的抵在了楚荞颈窝轻嗅,低声呢喃:“回家帮我洗。”
这人怎么就不分场合呢!
对于他突来的亲昵举止,楚荞有些窘迫,她四下里瞅了瞅,楚莲双手擦在西裤兜里斜倚在廊柱下正看着他们,她忙推了推他,小脸一红,冷声道:“回去再说。”
“姐,你在找什么呢?你当我是空气不就行了!”
楚莲耸了耸肩,一脸窃笑,进了厨房,“吴嫂,我饿了。”
“好了,好了,开饭了。”吴嫂欢快的声音飘了出来。
傅淮宁眯了眼睛,双手伸到楚荞鼻下,笑得好不得意,“媳妇儿,我手香不香?”
“香……就怪了!”楚荞撇嘴。
傅淮宁抬手轻嗅了嗅,不满抗议:“分明就很香嘛,你那什么鼻子啊。”
“反正和你这狗鼻子比起来是差点儿。”楚荞笑。
“分明就很香嘛!”嗅了嗅,那张俊逸夺目的脸庞漾了抹暖意,明媚的笑脸似能洗涤人的心灵。
楚荞望着他的笑脸呆了一呆,小脸红若彤霞,说话有些结巴:“我……去叫爷爷……吃……吃饭。”
“一起去。”
炯亮的双眸闪过一抹深邃,大手握过楚荞小手走向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