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明野请了病假,说自己感冒发烧了，养养再来。
他前段时间忙成那样，没日没夜地工作训练,薛晓莹一直很担忧他的健康状况,接到他这通请假电话,反而放心了不少。
听这人说话的声音，只是有点沙哑,有气无力，都是感冒的常规症状,不像有什么大问题。说到底,这才是正常人类的反应,压力过大或者太过忙碌，身体就是应该发出预警,生个小病,正好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银帆战队已然步入了正轨。
经过资质验证和初步筛选，他们成功报名了洗魂的乙级联赛bsdtl,为了对接以后的国际赛，主办方要求他们附带各个选手的英文名和相关介绍。在征求薄明野的同意后,薛晓莹代他把大家的资料报了上去，参赛的主力阵容也正式敲定——
秦镜：节制患者（temperance），输出位。
薄明野：菜神（vegedivine）,输出位。
何清怡：罗刹（raksasi），重装位。
岳炎：重火（doublefire），重装位。
朱墨：撞不到墙（404wall），支援位。
万霖飞：万山横（mountain）,支援位。
刻舟得知薄明野病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激动,似乎还带着点窃喜，一本正经地嚷嚷着要去他家里照顾他。
薄明野及时遏止了他这个想法：“你好好训练，不要过来。我这是病毒性感冒，回头传染给你，你再传染给极昼的其他人，那你们还要不要打比赛了？到时候我就成了极昼的罪人，夏总还不剥了我的皮？”
刻舟仍不想放弃，细数着自己计划：“我就想给你买点药，喂你吃点水果，再给你脑门上放块湿毛巾，你要是觉得冷了，我还能帮你暖暖被窝，这不是照顾自己喜欢的人的大好机会吗？你不说我不说，夏姐不会知道的。”
薄明野道：“按照极昼现在对你的重视程度，信不信你还没进我家小区，夏总就会亲自来把你提溜回去？”
“为什么？她还要管我谈恋爱吗？”
“可不就是要管你谈恋爱吗？”薄明野哭笑不得，“估计他们都担心你谈个恋爱把脑子谈傻了。夏总和江教练还好，最多说你两句，那个钱诚你忘了？他要是知道了这事，就等于抓到了你一个把柄，而且指不定要怎么抹黑我们银帆。”
“我就想来探个病，这么复杂吗？”刻舟嘟囔。
“我真的没事，小感冒而已，过两天就好了。倒是夏总那边，她还没完全康复，你别让她劳神操心。”
“知道了。”
“嗯，那就这样。”薄明野咳了两声，笑着说，“等我病好了，咱们去看电影。”
“好了好了，你赶紧休息吧，记得吃药。”
挂断视讯，刻舟才发觉哪里不对。
他来探病会被抓住把柄，他俩出去看电影就不会了吗？
再说了，夏姐和江教练都知道他俩的事了，平时也没阻挠过什么啊，只要求他别影响训练和比赛就行了。
不过他还是知道分寸的，这几天极昼要参加两场商业赛，他自己没什么，要是连累队员感冒了，确实不大好。
想想还是算了，不能让夏姐担心。
另一边，薄明野放下手机就冲到了洗手间里。
他撑着洗手台，又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知道自己编的借口错漏百出，但他实在没办法集中精神去完善逻辑了。
太嘈杂了。
这个世界嘈杂得让他头晕目眩。
自从突破到第四阶，他就始终处于这样的状态下。
天菜的debuff确实被移除了，可谁能想到，新的debuff如此强横，竟然让他每时每刻都被迫接收着信息。
不是一个两个信息，是周围的所有信息。
墙体水管里的水流速度，外面马路上不断来往的车流，隔壁小姑娘切菜做饭的工序，游戏界面里的每一处细节……无论这些信息本身对他有没有意义，全部都以数据的形式灌输给他，像声音一样钻进他的耳朵，像图像一样映进他的眼睛，又在他的脑中转化为错乱纠结的各种线条，拉扯着他的每根神经。
秩序代言人告诉他：“这是接下来三个阶段将笼罩他的debuff，名叫超忆。不只是在游戏中，它将时刻存在于他的生活里。”
那一刻，薄明野差点崩溃。
薄明野在三天后销了假，回到银帆复工了。
他看上去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来到战队区域，薄明野跟大家打了招呼，了解了一下他们这三天的进度，然后布置了接下来的训练计划。
看着那份详细的计划表，队员们意识到，自家队长生病期间都不忘工作。而且这份训练计划比之前的还要精细，不仅包含了他们每个专项训练的方法和目标，还包含了十八种应变战术的拆解教学。这种工作量，简直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薄明野提出了新的要求。
他说，闭门造车是不可取的，从今天起，他们的训练赛要面向外界。
一方面，薛总会联系其他战队，互相串串门，打打友谊赛练手，但是鉴于他们现在名不见经传，有些战队未必会搭理他们，所以另一方面，他们要在线上多打比赛，把排位打上去，尽可能多地遭遇强队，提升他们的作战经验。
大家自然没有意见。
他们的个人名次都不低，排位赛的起始段位就处于较高级别，只是高段位里玩家的水平也参差不齐，想要在游戏里遇上真正的强队，还是要碰运气。
神奇的是，他们不知走了什么运，每次都能匹配到国服的强队。
有时候是参加过高校赛的战队，有时候是在当主播的退役电竞选手，有时候是八大俱乐部的训练生，甚至匹配到过正在打排位的现役职业选手。
前几场薄明野没参加，让俞舍暂代了自己的位置，只开了观战视角。
他们总是输，算是把他们那点骄傲都给磨平了。
不过这些队员们没什么心理包袱，在他们看来，踏入职业赛场本来就要不停地遭受打击，这会儿输了不要紧，能从这些战局里总结出失败的经验才最重要。抱着这样的心态，他们反倒是越挫越勇，渐渐能够反败为胜了。
其实这是薄明野动用神力的结果，就像他最初强行匹配到kezo他们队里一样。
只是那时候干预匹配机制一个月就要消耗他将近40%的神力，而现在这么做，神力的消耗对他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观战了十场比赛之后，薄明野上场了。
这场排位赛，他们遇上了哒啦哒啦的训练生队伍。
还是薄明野的熟人。
[比赛]daladala-小丘：哎，这不是菜神吗？
薄明野也记得他，回了句“你好”。
身为曾经的哒啦哒啦战队成员，秦镜反倒不认识他们，在小队语音里随口问了句：“这谁啊？你认识？”
薄明野道：“哒啦哒啦的训练生，以前跟他们打过几场。”
秦镜又仔细看了看对方账号：“不认识，估计水平不怎么样。你们交过手？赢他们几个还不是轻轻松松？”
薄明野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对面又发了句话。
[比赛]daladala-小丘：上回多亏你了，有你做kezo的队友，我们才能连赢五把哈哈哈，这次又来给我们送分吗？
他的同伴似乎知道得更多，也来凑热闹。
[比赛]daladala-笋笋人：听说你后来经常跟kezo一起直播，水平还可以，所以你是秦盟平台捧出来的噱头吗？
秦镜讶然：“你和kezo就是输给了他们？”
他知道kezo五连败的事迹，那会儿哒啦哒啦内部也是传得沸沸扬扬。只是他当时没放在心上，也没能把那件事跟现在的情况联系起来。
薄明野无奈点头：“嗯。”
秦镜不屑一顾，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
[比赛]节制患者：废话那么多，还打不打了！不打滚！
对面愣了好一会儿，显然刚注意到这个让他们毛骨悚然的账号。离开哒啦哒啦后，秦镜的恶名在这些训练生中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他们每天都会被告诫八百遍——“不要学那个疯子”“狂妄的下场就是像他一样找不到下家”“强有什么用，资本才是你们的大家长”。
[比赛]daladala-小丘：节、节制患者？
[比赛]daladala-笋笋人：菜神怎么又跟节制患者勾搭上了？
但他们此时又有些莫名膨胀。
有菜神这个倒霉蛋坐镇，当初他们能赢得了全盛时期的kezo，区区一个节制患者算什么？到时候在哒啦哒啦可就长脸了，说不定还能破格让他们当替补呢！
这么想着，他们果断选择开战。
比赛开始了。
阿尔卑斯的雪山上，错落倒着三具尸体。
他们在比赛频道打出了无数问号。
这几个训练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菜神的妖刀斋完虐。
都说柿子要挑软的捏，他们深知节制患者的可怕，不敢跟他正面对抗，因此仗着此前对菜神坑人体质的了解，制定了集中火力从他这里突破的战术。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三打一，他们几乎是被妖刀斋凌迟至死的。
由于比赛刚刚开始，菜神的手里连大招都没有，单凭袖里剑的普通攻击，以及适时的弹反技能，就轻松收割了他们的人头。
一个死于袖里剑，两个死于格挡回击。
太惨烈了。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们只蹭破了菜神的一丝血皮。
不是他们不想杀他，而是他们所有的走位和出招，似乎都被菜神预料到了。要么是视角追不上对方的移动，技能放光了却根本打不中他；要么是自己被打得晕头转向，连对方从哪儿攻击的都不知道。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精准的操作。
袖里剑镖得准也就算了，好歹是有准星的，妖刀斋的弹反是被动技能，也就是在接招的瞬间，自动把敌人的攻击原路反弹回去，理论上玩家是很难预判方向的。可这人不仅把开启弹反的时间算得分秒不差，更是把回击路线固定在了他们的致命部位。
说白了，他们有两人是被自己发出的攻击精准回击了自己的头部而死的。
这太恐怖了。
别说这几个训练生被吓到了，就连秦镜也被薄明野的这番操作震惊了。
他不由问：“你怎么回事？生了场小病，真打通任督二脉了？”
薄明野皱眉，额头上伸出一层汗：“专心比赛。”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秦镜的提问，如今他启动联觉程序，识海中的数据延展线是以前的数十倍，多到他来不及处理，只能同时启动爬虫，帮他尽量筛选有用的信息。
他必须全神贯注，一秒都不能松懈。
想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实在是太难了。
薄明野终究没能坚持下去。
下半场比赛，他就出现了精神上的涣散，连续出现了好几次失误。
好在队友们都很稳当，尤其是秦镜，每当他出现疏漏，这位经验老到的输出位选手都能及时弥补他的空缺，帮他力挽狂澜。
节制患者依然是那种横扫千军的架势，他所路过的地方，犹如地动山摇、烈火焚烧，假如这张地图里有雪崩的设定，恐怕早被他激发出来了。
当然这人的脾气还是很糟糕，操作上对敌人狂暴凶残，口头上对自己人也毫不留情。
小队语音里充斥着他的怒吼：“薄明野你魔怔了？被人绕后了也不管？老子是你保姆么？又要顾着前线，还要顾着给你擦屁|股？醒醒，你他妈给我支棱起来！”
即便如此，薄明野也没有太拖后腿，他勉强支撑到了最后。
对面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想要再创辉煌的念想付之一炬，训练生们灰溜溜地下线了。
这场比赛他们赢得很漂亮，全场最佳是薄明野那轮三杀。
虽然秦镜在骂骂咧咧，但大家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家战队的潜力，他们完全有资格跟职业战队对抗！
薄明野却没有心思庆贺。
他站起身，说休息半小时，随后快步走出了训练室。
来到僻静的通风阳台，他急切地拿出降噪耳机，塞到自己的耳朵里。
震耳欲聋的音乐席卷而来，勉强淹没那些嘈杂。
他无望地闭上眼。
十几公里之外，刻舟的心脏蓦然狂跳，又蓦然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