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五条悟翘班去吃甜食之后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是那只从夏油杰手上拿过来的手机,事情发生的时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说是平平无奇,但是总有那么点特殊的地方,真要讲究起来,特殊的地方就在当天的蛋糕是「他」的老婆送的。
薄薄的灰尘蒙在玻璃窗上,细碎的落叶塞满了窗台罅隙,涂抹在玻璃窗上的阳光像是澄黄色的果酱。
金色的阳光弥漫在室内,柔和的光带里翩跹着细腻的灰尘。
抹在蛋糕上的奶油宛若初春融化的雪,透明的礼盒,扎在上面的绸带是鲜亮的红色。
男人的手臂撑在转椅的扶手,托着腮,歪着脑袋,黑色的方框墨镜要掉不掉地挂在鼻梁上。
五条悟敲着二郎腿坐在转椅上,从夏油杰手里拿来的那只手机被他放到了桌面上,随意搁在白花花的纸张里。
他在发呆。
目光时不时落在那个扎着红色绸带的漂亮礼盒上,思绪却游移到了别的地方。
门板这个时候被敲响,哐哐地响了起来。
苍蓝色的眼珠动了动,五条悟没有收回视线。
“进来。”烦躁的意味无声无息地从脱口的言语里泌出。
门外听到声音的人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清楚五条悟今天心情不好,他几乎是想立刻掉头走人,可是如果就这么走了,会被记住的吧,=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这次侥幸逃过了,日后肯定会被报复回来的,并且保不齐这个报复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秉着长痛不如短痛,伊地知硬着头皮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诺,五条先生,这次的报告……”伊地知小心翼翼地开口。
半晌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室内的空气安静得可怕,细小的尘埃起落在窗台。
伊地知愣是没敢继续说下去,以往听到报告这个名词,基于五条悟此人的本性,满嘴跑火车忽悠着忽悠过去掉或者直接扔给他才是正确选择。
可是对方没有开始跑火车也没有把事情丢给他。
这不正常。
伊地知心里苦。
视线从透明精致的蛋糕盒上挪开了,男人的唇隙拉成了一条平直缝隙的线条,苍蓝色的眼珠宛若两颗冰冷的珠子,转动了一下之后,视线重新落到了蛋糕盒上。
伊地知心里更苦了。
“伊地知。”五条悟托着腮,慢慢开口。
秋日凉薄的风卷起窗边的落叶,无形的战栗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脊椎。
“嗨依。”伊地知停止了腰杆子,心说来了来了,这才是五条悟日常正确的操作。
祸害一切可以祸害的人和事物。
“这个蛋糕很漂亮。”五条悟盯着蛋糕盒上的红色绸带,淡淡地开口。
“嗨依。”汗水无声无息地泌出毛孔,渗进了后背的衬衣,辅助监督脸上的表情壮烈,横竖都是死,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看起来也很好吃。”霜雪一样的眼睫垂下了下来,打落的阴影落进了苍蓝色的眼眸里,晦暗不明。
“嗨依。”伊地知庐山瀑布汗。
五条悟歪了歪脑袋,好让视线能更清楚地打量这个蛋糕的全貌,“也许口感会非常符合我的喜好。”
“嗨依。”伊地知觉得自己的腿不受控制了,帕金森发作一样开始打颤。
五条悟沉默了。
伊地知的两条腿抖得更厉害了。
窗外的黄叶打着卷儿在空气里划过无形的轨迹,一路飘落到了桌面,安安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纸张上。
“伊地知,你是需要‘嗨依’才能能活下去的男人吗?”五条悟撇了撇嘴。
“对、对不起……”伊地知快哭了。
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哭出来真的很丢脸,可是他依然感觉眼泪快掉下来了。
五条悟没兴趣看男人哭,也不在意男人的哭泣,歪着脑袋顶着桌面上的蛋糕盯了好一会儿,开始动手解下了蛋糕盒上的红绸带,手里解着绸带系成的蝴蝶结,嘴里也不歇着。
“既然你觉得好吃,那我就试吃一下。”五条悟嘟嘟囔囔地说,“如果不好吃,我就请你吃一顿掌掴。”
伊地知:“……”
蛋糕好不好吃,你应该去找做这个蛋糕的人啊!他又不是做蛋糕的人!你掌掴他有什么用啊?!
蛋糕盒上的蝴蝶结没一会儿就被解开了,五条悟顿了顿,目光落到手中鲜艳的红绸带上,指腹摩挲了两下,绸带的手感很好,细腻柔软,须臾过后,他把绸带塞进了抽屉里。
拿开罩在蛋糕上的透明盒子,当着辅助监督的面拿起勺子,五条悟挖下了一小勺蛋糕放进嘴里。
甜腻的奶油味道裹挟着草莓味在舌尖炸开,甜甜的,香香的。
的确很好吃。
五条悟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勺子,勺子上沾满了白色的奶油,目光落到被挖走了一勺的蛋糕上,目光晦暗不明。
是朝夕相处过才会如此了解「他」的喜好吗?
“怎、怎么样?”伊地知战战兢兢地开口。
五条悟顿了顿,伸手在蛋糕上又挖了一勺塞进嘴里,“很好吃。”
还真是符合他的口味。
伊地知送了一口气。
五条悟扁了扁嘴,咬着勺子含含糊糊地开口,“我是不会把蛋糕分给你的。”
伊地知:“……”
谁要吃你的蛋糕啊,他要的是报告!你的任务报告啊!
仿佛是看穿了伊地知心里的所思所想,五条悟咬着勺子,慢慢地开口,“有事情等我吃完再说,我不想在美好的下午茶时间说写报告之类的扫兴事情。”
伊地知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五条悟接下来的话却把他堵了回去。
“否则我会忍不住给你一顿掌掴。”五条悟拔凉拔凉的声音传入耳朵,伊地知几乎是热泪盈眶。
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的辅助监督伸长脖子抬着头,咬牙使劲儿地憋住眼眶里想要掉下来的眼泪,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他实在不想当着其他人的面儿就这么哭出来。
伊地知在拼了老命憋眼泪,五条悟认认真真拿着勺子挖蛋糕,进食的动作慢条斯理,蛋糕裹着细腻的奶油入口,对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转而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个蛋糕,本来是为「我」准备的吧。
五条悟托着腮,拿着勺子戳了两下蛋糕上红彤彤的樱桃,“突然有点羡慕了啊。”
顺理成章把结婚生子组建家庭这样的事情从人生重要计划中剔除掉的五条悟没有体验过有妻子的感觉,但他也不是六根清净的和尚,而且这年头的和尚也不是真的看上去那么六根清净,具体参考那个成立邪||教的怪刘海和尚。
结束繁忙的工作回到家还有香香软软的妻子可以抱,备注一下,这老婆是真的,不是纸片人或者只生活在荧屏上的二次元美少女,是真的。
谁年轻的时候没看过几本小黄书?
大龄独居单身狗咬了咬勺子,自内而外溢出的怨念几乎要实质化。
——都是五条悟,凭啥另外一个「我」有老婆?
脑海中突然出现到另外一个自己那张布满了嘚瑟表情的脸,明明那是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可他为啥觉得那么不爽呢?
伊地知满脸问号。
五条悟又咬了咬勺子。
“有老婆的「我」。”
伊地知:???
伊地知:“……”
快醒醒,你怎么可能有老婆?
被人在背地里吐槽的五条悟支棱了一下耳朵,慢慢地挺直腰板,“伊地知,你是不是在心里诽谤我。”
伊地知:“……没有。”
那不叫诽谤,那叫实话实说。
五条悟叼着勺子,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这个人很讨厌吧。”
伊地知:“……”
你怎么才知道。
“伊地知,你怎么不说话?”五条悟老大不高兴地撅着嘴巴,“我决定了,等下你自己掌掴你自己吧。”
伊地知:“……”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从教师办公室外头进来的夜蛾正道看着伊地知哭着从里面出来,内心塞满了社畜疲惫的伊地知迎面撞上了满脸横肉的校长,目光相触的两个成年人的动作同时顿住了。
夜蛾正道沉默了一下,目光督了督半合上的办公室大门,坐在里面的人若隐若现,看那背影的一头白毛,他就把对方认了出来,他大致能猜出五条悟又干了什么好事。
片刻之后,夜蛾正道斟酌地开口,“辛苦了。”
伊地知哭着离开了。
夜蛾正道觉得自己的拳头硬了。
任务报告最后是伊地知写的,任务报告是五条悟的,写作动机是被五条悟强迫的。当天傍晚,伊地知就把写好的任务报告打印出来,并且交给了比较好说话的乙骨忧太。
今天他真的不想在看到五条悟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被拜托把任务报告转交给五条悟的乙骨忧太恰好在操场上和一年级另外两个人一个熊猫做完训练,闲着没事干喜欢热闹的胖达陪乙骨忧太去了一趟教师办公室,办公室里是空的,咒术师的数量非常少,专门负责教导年轻一代诅咒的咒术师更是稀少,整个高专满打满算,老师的数量数不过一个巴掌,一年365天,咒术高专的办公室有超过一半是没人的。
乙骨忧太想了想,把文件放到了桌面上。
窗外的火烧云艳丽如同炫丽的织锦,云层罅隙里泌出的金辉宛若细腻的金缕。
风从窗户闯进来,被卷起的纸张,哗啦啦地翻腾起来,宛若白色的雪片。
‘吧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翻起来的纸张带起,砸到了胖达的脚背,最后磕到了地上。
黑白的圆滚滚把掉到脚背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发现是一只手机,他的脚起了缓冲的作用,屏幕没有受到损伤。
地板上落了一地雪白的文件纸,乙骨忧太手忙脚乱地去抓住了飞出去的纸张后,蹲下身,一张一张把落在地面的纸捡了起来,认认真真地叠好,厚厚的一沓纸在桌面敲出钝重的声音。
乙骨忧太比量了一下叠起来的纸张的厚度,心里感慨了一下五条老师庞大的工作量,而后便放下了纸张,目光四下搜寻桌面,最后锁定了桌面上的笔筒。
“可以了,我们回去吧,胖达同学。”将笔筒压倒了纸张上后,乙骨忧太开口。
半晌没听到胖达声音的乙骨忧太疑惑地回头,发现黑白的圆滚滚盯着手机,表情充满了震惊,长大的嘴巴可以塞得下一个菠萝。
乙骨忧太顿了顿,“……胖达同学?”
“啊?”黑白的圆滚滚保持张大嘴巴的姿势,回头。
乙骨忧太:“……下巴收一收。”
乙骨忧太帮他把下巴合了上去。
“怎么了,是手机摔坏了吗?”乙骨忧太眉头一紧,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低下头,目光落到了手机屏幕上,转而松了一口气,“没摔坏啊。”
“不是手机的问题。”胖达的表情严肃异常,“是这张屏保的问题。”
黑眼圈浓郁的男孩豆豆眼迷茫,目光又落到了屏幕上,男孩的动作顿了顿,“这是谁?”
看起来是一家三口,他一个都不认识,照片上唯一的男性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可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
“这是悟。”胖达用毛茸茸的爪子指了指上面的白发男人。
五条悟大部分时间都会用绷带蒙住眼睛,一年级另外三个人可以说得上是没见过五条悟的脸,可是自幼和五条悟相识的胖达是认识的。
乙骨忧太顿了顿,眼睛瞪大了一点,“欸?老师是有家室的人?”
完全看不出来。
目光无意间落到了屏保上的小白毛上,乙骨忧太的目光柔和一点,“老师的女儿好可爱。”
闻言,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祈本里香的咒力无声无息地开始翻滚起来。
“话说回来,我和里香也是这个年纪认识的。”
乙骨忧太的目光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还未彻底爆发的祈本里香瞬间安静下来,宛若哑火的汽车发动机。
胖达:“……”
今天一顿吃了两份狗粮。
男同学自带女友,这狗粮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但是今天不一样。
——五条悟,他很可能背着所有人结婚了,还有孩子!
震惊的胖达揣着手机冲出了教师办公室,完完全全把乙骨忧太和他的‘随便拿走老师的手机不好吧’一起扔到了脑后。
……
事情回到现在。
一年级四人组在工作日照常执行任务,任务地点附近有一个购物广场,咒术高专地处东京郊区,别说商铺,附近的人烟都非常少,应急用的生活用品全靠小卖部,既然附近有购物广场那就顺便去采购生活用品,外加任务结束之后放松。
胖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目光锁定了人群里的一点红。
这红毛有点眼熟。
另外三个人定晴一看,好家伙,这不是照片上疑似五条悟老婆的人吗?
人类的本质就是吃瓜。
八卦了好几天,八卦到了五条悟本人面前,最后被打马虎眼糊弄过去还被顺走了手机,一年级四人组一口气憋了好几天,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八卦的源泉。
仗着自己外形方便的胖达从善如流地伪装成玩偶去打了头阵。
“是里香和忧太吵架吗?”胖达对面的红毛眨巴眼睛。
胖达:“……你认识忧太?”
好家伙,连忧太都认识,这特码能实锤了。
弥生月点了点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忧太和里香为什么吵架?”
“忧太看了别的女孩子。”胖达一本正经地扯犊子,末了还真心地询问弥生月的建议。
这讲的外人都快要当真了,躲在绿化植被里的禅院真希和狗卷棘动作一致地把目光落到了乙骨忧太身上。
乙骨忧太疯狂摇头,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弥生月了然,她家的猫在她看别的猫的时候,也会急得喵喵叫,捂住她的眼睛说不准看不准看。
“忧太要温柔,要体贴。”弥生月诚恳地回答。
胖达:“说的也是呢。”
禅院真希:“……”
乙骨忧太:“……”
狗卷棘:“……”
温柔、体贴。
末了四个孩子将目光放到了对面的红毛身上,目光深沉,还有身材好,脸蛋漂亮。
——原来五条悟喜欢这种类型。
“里香要相信忧太。”弥生月不自觉地弯了弯眉眼,“忧太是非常温柔的人。”
胖达虎躯一震,眼角余光督了督路边绿植的方向,躲在里面的禅院真希和狗卷棘的目光又一次齐齐落在了乙骨忧太身上。
六只眼珠子三双眼睛齐齐在表达同一个问题——你真的跟这个红毛不认识吗?
“你真的不认识她吗?”禅院真希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压低了声音。
乙骨忧太疯狂摇头,他真的不认识,真的,钻石都没这么真啊。
“那为啥她对你很熟悉的样子?”禅院真希目光如炬,满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狗卷棘点点头,“鲑鱼。”
“是啊,那为啥她对你很熟悉的样子?”第四个声音插了进来,声音熟悉到自然。
“可能是因为五条老师?”乙骨忧太下意识地开口。
“说的也是。”三个人的目光又回到了胖达和弥生月的方向。
禅院真希:“……”
乙骨忧太:“……”
狗卷棘:“……”
仨孩子动作齐齐一顿,动作默契到诡异地回头,三双眼睛六个眼珠子齐齐看向背后的人,比寻常人更高大的影子映在树影斑驳的地面,喧嚣的人声萦绕在周围,被拉长的汽车鸣笛回荡在城市上空。
“悟?”
“五条老师?”
“大芥?”
仨孩子虎躯一震,活似大白天见了鬼一样看着两手抄在口袋弯腰看着他们的人,对方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灿烂。
“呀,咱们师徒还真是有缘呀。”五条悟说。
禅院真希:“……”
乙骨忧太:“……”
狗卷棘:“……”
有缘个鬼。
等下?
三个人回头又回头,同一个动作重复第三次之后,乙骨忧太颤抖着声音开口,“你是五条老师?”
“是哦。”五条悟比了个俏皮的剪刀手。
“那你告诉我,那是谁?”禅院真希抓紧了手里的薙刀。
五条悟抬头,目光落到和弥生月站在一块的白发男人身上,老大不高兴地开口,“那也是「五条悟」嘛。”
禅院真希:“……”
乙骨忧太:“……”
狗卷棘:“……”
你能说人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