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现在是夏天。
汽车沿着黑色的公路不紧不慢地滑行，呼啦一声从眼前掠过。
呼啸而来的风裹挟着呛人的尾气，熏得她喉咙发痒。
弥生月没忍住咳了几声。
周围的环境变化太大，一时间她有点发蒙。
此起彼伏的鸣笛声盘旋在有些灰蒙的天空底下，来来回回路过的人群挤作一团，对方的红绿灯跳动，人们聚起又离散，离散又聚起。
弥生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了手机屏幕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
如果今天没有出现上面意外，她能提前把时间做完去接十三月放学。
看过了时间，弥生月把手机塞回了兜里，环顾了一边四周，发觉自己是站在一个十字路口。
气温好像下降了一些，风里裹挟着微凉的秋意，斑驳的树影打在对面的红绿灯上，浓郁的树荫探出来几片微黄发卷的叶子。
弥生月发呆一样看着枯黄的落叶打着卷儿落下，飞驰而来的车身掀起的狂风推着它一路狂奔，在空中打了好几个圈圈之后重新落到了刷着斑马线的公路面上。
盛夏的蝉鸣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流水一样的人群在自己身边来来往往，她垂眼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灰蒙的天空映入视野之中。
汽车拉长了的鸣笛音盘踞在雾霾一样的天空底下，细碎的交谈声揉作一团，在听力里格外的嘈杂。
弥生月思索了一会儿，取出手机点开地图，想要定位，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坏掉了？
目光落到了人行道的公交车车牌上，弥生月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她的五感发达，在一定范围的索敌有着冥冥小姐都没有的优势，但是依旧改变不了她记不住路的毛病。
咒灵的生得领域往往困不住她，能困住她的反而是东京棋盘似的交通路道，最丢人的那次是任务结束之后，辅助监督把人放到了东京，弥生月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了无头苍蝇的感受，最后只能呼救五条悟。
接到妻子电话的五条悟赶到之后天已经黑了，炫丽晃眼的霓虹灯在东京街头连缀成一大片，五颜六色的灯火从店铺门口泼洒到路面上。
五条悟看到了在路边等人的妻子，红红的头发像是漆黑原野下被点燃的篝火，可能是困了，她一个劲儿地在打哈欠。
会像小孩子一样迷路的妻子，可爱得要命。
五条悟嘿咻嘿咻地迈开大长腿，像给女儿举高高一样托着腰肢把人从地上举了起来，抱着人呼噜呼噜蹭个没停，嘴巴里一个劲儿囔囔‘弥生月小朋友，你的丈夫来接你回家啦’。
就很丢人。
弥生月督了一眼路边的公交车牌，这条路她记得。
十三月念书的幼稚园就在这附近。
一时半会儿搞不清楚周围环境变化的原因，但是弥生月打定主意先去幼稚园接女儿。
回想起来，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去幼稚园接过十三月放学了，上次去接她放学的时候还是上个月的事情。
往日里夫妻两个人工作繁忙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总是落在夏油杰身上。
弥生月循着记忆，一路找到了幼稚园，停在门口的时候发现街边的店铺好像在装修，工作人员在哼哧哼哧地往上面挂上新招牌。
这个时间点恰好是孩子们放学的时候，弥生月在门口杵了半天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小白毛哼哧哼哧地跑出来叫妈妈。
逢魔时刻的黄昏沉沉，靡丽的霞光晃得人眼睛发昏，天边连缀成一大片的云霞恍若昳丽的织锦。
金红色的晚霞漫上了路面，幼稚园门口只剩下了三三俩俩的人。
微凉的风卷着发黄的秋意从眼前路过，覆盖在新招牌上的红色绸布被风掀起又落下。
弥生月怔楞了一下，她看到了招牌上面的字。
那是一家冰激凌店铺，冰激凌的口味和评价在网上都非常不错，这两年生意越做越红火，他们一家也光顾过，小白毛和她爹妈都是甜口，这家的冰激凌非常符合他们一家的口味。
开业时间是在2017年秋天。
秋日微凉的风呼啸而来，寒意无声无息地在心里蔓延开来。
……
隔着便利店的玻璃窗，弥生月看到了收银台上的电子日历，2017年■月■日。
钱包里几张大面额的纸币发行日期是在202■年，再者就是放在夹层里的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教师职工证明，还有就是他俩婚姻届的复印件，这两件东西也是2018年才办的，给她办的人还是五条悟。
弥生月蹲在街边，心情萧瑟如此时的秋风。
路灯洋洋洒洒地落下温暖的橘色灯火，黑色的夜风呼啸着掠过城市的上空，卷起满目的尘嚣。
不可名状的污秽塞满了街头阴暗的角落，蠢蠢欲动向路过的人群。
弥生月托着腮，发达的五感自然而然地收拢了周围的一些声响，诅咒的喃喃自语，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断断续续的私语，乱七八糟宛若一条条交缠在一起的线条，糅杂在一起成为杂乱的毛线团一样的东西。
弥生月伸手，指尖泌出咒力，用力一弹，一只小诅咒在空气湮灭成了灰烬，扑簌簌地消散在茫茫的夜空里。
灯光漫过脚底，填满了路面的沟壑。
弥生月托着腮，琥珀色的眼瞳出神一样盯着拥挤的人群。
上次这么蹲在路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她也记不清了，她本来就是个迷迷糊糊的红毛。
上次这么蹲在路边的时候，她可是半点都不怵，她知道会有人来接她，来来往往，洪水一样的人群里总会有一个人迈着大长腿哼哧哼哧地走出来，像抱小孩一样把她抱起来，笑眯眯地告诉她‘弥生月小朋友，你的丈夫来接你回家啦’，然后就是一连串猫咪柔软的呼噜呼噜声。
往昔的记忆美好得像是梦幻的泡沫，下一刻就能炸裂在现实前。
视线被炫丽的灯火闪得有些模糊，像是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雾纱。
视线由模糊到清晰，夜晚的东京清晰地映入视野之中，喧嚣热闹，却让她觉得寥落孤寂。
没有猫咪的呼噜呼噜声，也没有举高高。
弥生月托着腮，歪着脑袋发着呆，面前突然落下了一道影子。
深色的衣角垂到了眼前，红毛顺从本能，傻了吧唧地抬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了视野之中，对方的唇角弯起，熟悉的狐狸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隙。
弥生月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张了张嘴，“……夏油？”
一身袈裟僧衣，披着五条袈裟，深紫色的眼瞳，狭长的狐狸眼睛，这货显然是2017年的夏油杰。
夏油杰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温润，“你认识我吗？”
弥生月顿了顿，突然想起这个时间的夏油杰还在当群猴的教主，统领一帮猴子，啊呸，是教众。
弥生月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我是弥生月。”
夏油杰停顿了一下，学着弥生月的方式开口，“我是夏油杰。”
夏油杰发现这个红毛脸上的表情更疑惑了。
一身袈裟僧衣的盘星教教主扶着膝盖，慢慢在她旁边蹲了下来，学着她的样子，抱着膝盖面对着鱼群似的人群，嘴唇慢慢地弯起，宛若一只狡猾的狐狸。
“你看到了什么？”狐狸似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隙，夏油杰温声说。
久违的本能蠢蠢欲动，弥生月发现了那是名为报警的本能。
#警察叔叔我好像遇到人贩子了。
弥生月按耐住报警本能，老实巴交地开口，“人。”
“还有呢？”夏油杰循循善诱。
弥生月觉得他更像个人贩子了。
她只知道回到高专之前，夏油杰一直是盘星教教主，以‘消灭没有术式的猴子，建立咒术师的乐园’为宗旨，身体力行地践行猴子教的教义。
时间像是一把无情的刀，将少年与青年的夏油杰残忍地割裂开来，十五岁的夏油杰和二十六岁的夏油杰完全是两个人。
爱与恨是两个截然相反的词汇，可是爱或爱得太深都会成为恨的根源，十六岁的夏油杰很纯粹，纯粹到极致的同时，染上污秽似乎成了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两个人蹲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像是突然落下的暴雨。
夏油杰发现对面这个红毛在看她，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清澈的湖水，倒映出天空和乌泱泱的人群，还有他自己的倒影。
他穿着袈裟僧衣，披着五条袈裟，那双眼睛倒影出来的人却是一身黑色高专||制服的十五岁的丸子头高中生。
他本能地想要躲开那双眼睛。
过往的他和现在的他，那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
熟悉的感觉，宛若故人归来一般的感觉。
夏油杰张了张嘴。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对面那个红毛看着他不说话，被拉长了的汽车鸣笛声在夜风里炸响，刺耳的声音敲打着耳膜。喧嚣的声音弥散在空气之后，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再度回归。
“看来你是不认识我啦。”弥生月托着腮，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现在开始认识也不晚。”夏油杰温和地笑了笑，礼貌性地伸出手，“你好，我是夏油杰，目前是……唔，一个教会的教主。”
弥生月看着伸出来的那只手，皮肤白皙，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手上还有薄薄的茧子，干净整洁，很符合夏油杰本人的风格。
弥生月伸出手，握上了那只手，“我叫五条弥生月。”
夏油杰的眉头跳了跳，‘五条’这个姓氏对他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话说五条家居然会有红毛？
夏油杰的目光在弥生月鲜艳的红毛上停顿了一下，礼貌性地握上了那只纤细柔软的手，完全不像咒术师的手，便松开了。
“你有家人吗？”夏油杰开口。
如果是五条家的人，那就有点麻烦了。
夏油杰不由得想到自己那个在母校里当起老师的白毛挚友，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
“我有丈夫和女儿，还有弟弟。”弥生月老实巴交地说。
夏油杰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这个疑似jk的红毛，不得不感慨了一下日本早婚早恋的习俗。
弥生月：“我女儿再过几个月就满五岁了。”
夏油杰：“……恭喜。”
好家伙，确认了，男方是个禽兽。
五条悟：啊嚏！
“但是我现在找不到他们了。”弥生月低下了头，沮丧得像是一只耷拉着脑袋的小猫。
夏油杰明显感觉到那头鲜艳的红毛也耷拉下去了。
夏油杰面不改色地笑了笑，“要暂时跟我回家吗？”
既然男方是个禽兽，这个红毛是个术师，大义的他不能坐视不管。
红毛转头，目光落到夏油杰身上，夏油杰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变得有些奇奇怪怪的。
“嗯？”夏油杰微笑。
弥生月斟酌了一下用语，小心地开口，“你对很多人都说过这种话吗？”
夏油杰的眉头跳了跳，不好的预感本能地袭上了大脑，饶是如此，见过不少大场面的盘星教教主表情还是稳如老狗。
“遇到有困难的人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夏油杰温声说。
何况你还是个术师。
弥生月歪了歪脑袋，大实话张口就来，“我觉得你好像个人贩子。”
夏油杰：“……”
“下次不要随随便便就让别人跟你回家了。”红毛的表情认真严肃，“万一被人误会了你就要被人抓进局子里去了。”
有些年岁没进局子的夏油杰悟了，好家伙，敢情你刚才是盘算着想把我送局子？
……
虽然过程很崎岖，夏油杰总归是把人带回盘星教了。
弥生月的红头发的确很吸引人眼球，适才在街道上，夏油杰对她的第一印象也是这头鲜艳的头发，可是她浑身半点咒力反应都没有，简直像是十多年前他见过的某个人。
原以为又是一个连术式都没有的猴子，却不想到她直接祓除了人群里的一只四级咒灵，咒力操控的手法相当了得，一闪而逝的咒力反应在祓除那只咒灵之后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术师吗？
他尝试着跟她交流，熟悉的感觉像是潮水一样涌过来。
我在哪里见过她。
但却想不起来。
“你伸手。”跟在他身后的红毛突然开口。
夏油杰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把手伸过去。
弥生月在他手心里放了什么东西，回过神来，他发现那是几颗糖，小巧玲珑的糖果被亮晶晶的糖纸包裹着，格外可爱。
“吃甜的心情会变好。”她说。
恍恍惚惚听到了喧嚣的蝉鸣，风都带着慵懒的气息。
夏油杰愣了半晌，面带微笑地道了谢之后，把糖果塞进了自己的袈裟兜里。
十多年前的dk久违的正义感袭上心头，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个疑似jk的红毛从她的禽兽丈夫手里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