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云雾在大气层上翻滚,宛若起伏不止的波涛。
层层叠叠的枝叶间落下柔软的日光,斑驳的影子打落下来的时候,像是翩跹的蝴蝶振动的翅膀。
他站在河岸边,远远地眺望河的另一端,河的另一端是过去,这条被漫长的时间拖拽出来的长河,将他与他的过去清晰地隔开。
活得越久,越是明白,人的大脑里能储备的记忆是有限的,很多东西,早就被抛在河的另一端,时间越是久远,河岸另一端的东西越是模糊,有的甚至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记得那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午后。
阳光温吞吞地落了一身,身上的衣服被烫得暖融融的,碎金一样的光辉从厚厚的云层里疏漏下来,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
他仰头,看着云朵翻滚的天空出神,落进瞳孔里的阳光宛若金色的丝线,在苍蓝色的瞳孔里弯绕卷曲。
“大人,您该回去了。”一直站在旁边的侍从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转头,目光落到了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侍从身上,对方压低了身体,低着头,将视线落在地面上,努力不与他对视,明明他比对方矮上两个人脑袋,却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对方的脊背。
灌了风的宽大衣袖鼓起,振动的时候呼呼作响。
他微微垂首,低垂的眼睫半掩苍蓝色的眼瞳,浅浅的剪影打落眼底,参差不齐的光斑映满了绘着蜻蜓的和服。
侍从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入眼就是那双眼睛,华盖一样的苍翠树荫洋洋洒洒地落下斑驳的树影,苍蓝色的瞳孔在流转不止的光影间静静沉默,溢出的光芒近乎魔魅,恍若一眼就能看到人心里去,
猝不及防与他对视的侍从宛若鹌鹑一样瑟缩了一下,紧接着将头沉沉地垂了下去。
阳光恍若静止,斜斜地从瓦片层叠的围墙边坠落下来。
他转头,提步离开,脚底的木屐踩出清脆的声响,将侍从的呼喊声远远地抛在身后。
太吵了,那呼喊的声音。
太安静了,对方连话也不敢同他多说一句。
太卑微了,这副姿态。
人不应该这么卑微。
他这样想着,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细碎的霜雪扑簌簌地抖落下来,扑到脸上的时候泛起一片细细的微凉触感。
绚烂的樱色映入视野之中,乌黑枝桠上一朵一朵挤在一起的娇小花朵织成一大片烂漫的云雾。
堆积在树底的霜雪宛若一张柔软的白毯,绽放的樱花柔软得像是流丽的云彩,浅浅的阳光穿过云雾一样浓郁的花丛,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
他站在树底下,抬头仰望这些漂亮的花,任由光影落进苍蓝色的眼瞳里。
乌黑纤细的枝头颤动了几下,被抖落下来的霜雪沙沙落下。
白霜似的眼睫抬起,苍蓝色的眼瞳微微颤动了几下。
日光斜斜地坠落下来,繁茂的樱花像是一朵柔软的云,猫儿一样的生物被柔软的云雾裹在其中,从枝桠上蜿蜒而下的红头发像是缀挂在枝头的红色绸带。
零零碎碎的光斑落在红色的头发上,对方的脸埋进阴影里,像只猫一样蜷缩在云霞一样的樱花里,柔软的衣袖垂挂下来。
眼睑轻轻颤动了几下,趴在云雪似的樱花里的生物往阴影里缩了缩,一缕红色的头发从枝头上滑落下来,摇摇晃晃地垂挂在枝桠下。
他下意识地朝那缕红绸缎一样的头发伸出手去,落进手心里的发丝细细软软,蹭得人有些痒痒。
白色的鸟托着拉长了的啼鸣滑过水洗一样湛蓝的天空,沉甸甸的樱枝扑簌簌地振落雪片一样的花雨。
柔软的花瓣呼啦啦迎面扑了他一脸,那缕红绸缎一样的发丝擦着脸颊掠过,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清香。
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心里已经空了,红色绸带一样的头发消失得无影无踪,手心里残留着柔软滑顺的触感。
晴空万里无云,碎金一样的阳光落了一地。
……
残阳漫过脚底,电线杆拉出细长的黑影,天空像是烧着了一场红色的大火。
暮色映照下的樱花扑簌簌地落下,像是雪片一样飞舞。
樱花一朵簇着一朵,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老旧的宅子里像是挤了一团曼妙的云霞。
自行车拖拽着玲玲当当的车铃从街道一闪而逝,靡丽的天空拉了一道又一道黑色的电线。
他回头,小小一只的红毛站在地平线上,背着书包穿着校服,半长不短的红色头发温顺地贴在脸颊上,她歪着脑袋看着他,像是懵懵懂懂的猫儿。
冬雪融化的春日,漫漫樱花里垂下来得红绸缎在脑海里一闪而逝。
白色的雾气氤氲在和室里,混杂着红豆汤甜腻的香味。
纤长的眼睫抬起又落下,斑驳的光影落在还未褪去婴儿肥的稚嫩脸庞上。
“老子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十五岁的他开口。
……
朦胧的天光缀挂在遥远的天际,朱红色的鸟居垂下古老的注连绳。
乌木枝桠裹上了银白色的霜雪,被大雪覆盖过后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像是盖上了一张柔软的白色毛毯。
短暂的沉寂过后,他意识到下雪了。
铺天盖地的白色里,突然出现的一点红像是落在宣纸上的一点朱砂。
堆砌在屋顶的瓦片间隙里塞满了雪,年迈的樱树朝天支棱起光秃乌黑的枝桠,纤薄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斜斜地坠落下来。
雪下得不大,地面的积雪堪堪没过了脚背。
矮矮一个,小小一只,她赤||裸着脚丫子,站在素白一片的庭院里,宽大的白色袖口几乎要垂到雪地里,阳光下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琥珀色的眼睛茫然地顶着支棱起枝桠的樱树顶,像是丝毫感觉不到雪花的冷漠一样,赤着脚,一身单薄地站在原地。
他愣了一下,吐出的一口气息在空气里化作白茫茫的雾气。
纤细的枝桠上滑落一捧雪,普通一声砸进了树底的积雪里。
短暂的沉默过去之后,他迈开了自己的大长腿,以一步顶人家三步的速度跨过了茫茫的雪地,停在了樱树底下的红毛团子前。
白色的雪地投落下一道高高的影子,雪地里的小红毛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人。
银白色的发丝蜷缩着淡金色的阳光,苍蓝色的眼睛宛若无垠的苍穹,瞰俯众生。
很高,非常的高。
连影子都要比别人高上一大截子。
她歪了歪脑袋。
他笑了,苍蓝色的眼睛也跟着弯起,弯下腰把她从雪地里抱了起来。
“你冷不冷?”温热的脸颊贴着她的脸颊,那个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很小,他很高,很大,她像是一只被主人抱在怀里的家猫,小小一只窝在他怀里,对方的手托着她的膝弯,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发顶上,她几乎是坐在他的手臂上。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无机质的琉璃,阳光落进去的时候折射出剔透的光华。
他看着她,歪着脑袋思考,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了好一会儿,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庭院里,漫长的沉默过去之后,他把人抱严实了一点,下巴在她的发顶上蹭了两下,像是要把人捂热,虽然她本来就是热的。
他抱着怀里的人,迈起大长腿,一路走到了庭院的屋檐下,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拉下了黑色制服的拉链,露出一截子常年不见光的白皙颈脖。
而后他把怀里的红毛团子塞了进去。
黑色的制服款式偏宽松,把一个小小只的红毛团子塞进去之后,不可避免地鼓胀起来。
他摸了摸红毛团子的脸颊,似乎是终于满意了,“这样就不冷了。”
她坐在他的大腿上,目光茫然地落在那张自始至终都带着笑的脸上,脸上的笑容精神抖擞地仿佛要飞起来一样。
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头,他的怀里像是烧了个暖炉,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体温隔着薄薄的内衫源源不断涌过来。
她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里,隔着胸腔能听到里面器官跳动的声音,感觉到温暖的体温,血脉的流动,温暖生动得让她不想离开。
“你是从哪里来的?”她歪着脑袋,慢吞吞地开口。
孩童的嗓音带着稚嫩的气息。
他想了想,似乎是非常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她也非常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认认真真地回答她的问题。
“我是从猫猫国里来的哦。”他笑,亮晶晶的阳光落进了苍蓝色的眼睛里,像是晴日追挂着流云的天空。
“猫猫国?”她歪着脑袋,绸缎似的的红头发贴着脸颊滑下来,“有很多猫吗?”
“非常多哦。”他挑了挑眉,“黑的白的都有,大橘猫三花猫。”
“我是最可爱的白色大猫咪。”他笑得眉眼弯弯,眉头仿佛都要飞扬起来。八壹中文網
她低下了头,小脸上的表情认真起来,他托着腮,歪着脑袋看着她一脸认真地思考。
“我能摸摸你的头发吗?”她的表情非常认真。
“可以哦。”他眯了眯眼睛,苍蓝色的瞳孔瑰丽得像是收拢了漫天的极光。
她犹豫了一下,抬起被罩在衣服里的手,挺直了腰板,他也非常配合地低下头来让她摸摸。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漂亮的头发,银白色的,发丝细软,有几缕头发不安分地支棱起发梢来,扫过皮肤的时候泛起一阵细细的痒意。
很柔软,很舒服。
也很温暖。
她眨了眨眼睛。
“我只允许你一个人摸哦。”他笑眯眯地说,“这是你一个人的特权。”
她又恋恋不舍地摸了几下他的头发,歪着脑袋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最可爱的小红毛呀。”他轻轻说。
她眨眨眼睛,苍蓝色的眼睛撞进了视线里,灿烂流丽得让与他对视的人沉溺于这眼眸之中,老久,她才眨了眨眼睛。
金色的阳光隔开了弥漫在天空的云雾,洋洋洒洒地泼下来,泼到了地板上,缀挂在风铃底下的纸笺摇摇晃晃打着旋儿。
覆盖在地面上的积雪闪闪发光,仿佛底下埋了零零碎碎的金子一样。
温暖的感觉在空气里发酵。
“要举高高吗?”他笑出声音来。
“举高高?”她歪了歪脑袋。
她的认知和词汇量非常有限,只能做出最简单的言语交流,她暂时还没有接触到举高高这样的事情和词汇。
这只突然闯进来自称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白色大猫咪的猫咪也不在她的认知范围里,他和她见过的、曾经闯进来的野猫也不一样,没有耳朵也没有尾巴,可事实上,他的确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是哦,没有举高高的童年是不完整的。”他说。
事实上他的童年里也没有举高高,这不过是他从别人的口中听来的。
不过小孩子的话,应该会喜欢举高高吧。
他脱下了外衣,用黑色的制服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托着她的腋下把她高高举起。
头一次体验如此高的海拔,红毛团子眨了眨眼睛,微凉的空气一路穿过呼吸道来到肺部,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突然开阔起来的视野让她瞪大了眼睛。
她抱紧了白猫咪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颈侧皮肤底下是流动着血液的动脉,她像一只卷起尾巴的松鼠,将致命的要害遮得严严实实。
心里泛起一阵阵暖融融的感觉。
“好温暖。”她抱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被黑色的制服裹得严严实实的,温暖的呼吸落进了他的颈脖里。
他轻轻笑了一下,温厚的掌心贴着她的发顶。
“你还会来吗?”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过大的袖口的布料,她突然问。
没有说再见,她却觉得他会走了。
白色的大猫咪笑了一下,“我不会来这里了。”
红毛团子一愣,酸涩的感觉在心里弥漫开来,心不自觉地揪紧了。
“在遥远的未来,我们会在其他地方相遇。”他轻轻说。
苍蓝色近在咫尺,仿佛荡漾着澄澈的碧波。
“你会长大,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小红毛。”他弯了弯眼睛。
恍恍惚惚间,她好像听到了古老海潮起伏的声音,嗓音嘹亮的鸥鸟在潮起潮落中起起落落。
“在哪里?”她问。
其他地方是哪里?
“秘密。”他又笑了。
她发现他似乎很喜欢笑,在短暂的见面时间里,他的唇角一直挂着笑意。
“你会变成很好很好的人哦。”他说。
“你也是很好很好的猫咪。”她学着他的话说。
……
时间的流逝是缓慢的,连风都带着一股慢吞吞的慵懒感觉。
绯色的花朵开得如云似雾,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斜斜地穿过窗台,落到了脚底。
春天的阳光慵懒温柔,带着一股醉人的微醺。
五条悟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打了个盹。
身上多了一张毯子,他动了动肩头,毯子就从肩关一直滑落到腰际,摸出了兜里的手看了看时间,只过去了区区二十分钟而已。
五条悟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毯子,他似乎是窝在沙发里睡着了,身上的毯子弥漫着清甜的柑橘味道,应该是弥生月给他盖上的。
鼻尖动了动,他闻到了一个甜腻的糖水味道。
转头,目光穿过沙发、花瓶、电视机、流理台,看到了灶台上围着围裙、简单束起长发的妻子。
五条大猫咪从毯子里钻出来,一路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厨房。
——猫猫突袭!
白色的大猫咪黏黏糊糊地扒拉到了老婆身上,在颈窝里蹭蹭。
“好香哦,弥生月~”白色大猫咪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廓呼噜呼噜,呼吸密密麻麻地覆盖在耳廓上。
“一会儿就能吃啦。”弥生月用转动着汤锅里的勺子。
白色的水雾升腾,煮软的红豆散发出甜腻的香味。
抱着妻子腰肢的大猫咪顿了顿,眼睛都亮了不少,“红豆年糕汤?”
“这个时间吃刚好。”弥生月弯了弯眼睛。
汤锅的汤水咕噜咕噜翻滚着,白色的水雾氤氲着热气,五条悟的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你果然成了很好很好的人。
——对我而言。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五条悟的目光顿了顿,不情不愿地松开一只手,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弥生月搅动着手里的汤勺,半晌没有听到五条悟的声音,回头发现他的眼睛似乎是黏在手机屏幕上了,连表情都有点傻乎乎的。
“怎么了?”弥生月手里的动作一顿。
她踮着脚尖,歪着脑袋将目光落到了五条悟的手机上,家入硝子发过来的检查报告。
自从跟两面宿傩互殴过后,弥生月遵循医嘱,定时去找家入硝子检查身体,整个高专最了解她身体状况的人恐怕也是这位女校医。
今早她抽空去了一趟家入硝子的医务室,做完检查之后想到五条悟今天出差回家,便匆匆回到家,连检查报告都没来得及看。
她歪着脑袋看了一眼五条悟的手机屏幕,家入硝子发来的信息。
——你老婆好像怀孕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把这只猫炸得不轻。
而后聊天页面里又跳出来一条信息。
——你最好带你老婆去正经医院妇产科做个检查,我不是正经医生。
野路子出道的咒术界反转术式使用者补充。
弥生月拿着汤勺,五条悟盯着手机屏幕,两个人似乎都傻住了,半晌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五条悟,对方居然还记得关上煤气炉,抱起妻子撒开自己的大长腿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