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呐,弥生月,要来做五条老师的助教吗?”
清辉的月色弥漫在黑夜,从窗台上斜落下来,满地都是水银般的月光。
夏天的植被总是枝繁叶茂地结成浓郁的树荫,苍劲的绿色融化在月光里,纤细的枝条被层层叠叠的叶片压弯,在悄然寂静的夜风里摇曳。
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脚边,苍天的眼瞳清亮如同在黑夜里被打翻之后,晕染开来的蓝,突兀,又无比得璀璨,宛若清霜抖落的秋夜里清丽灿烂的星辰。
五条悟的双手搭在椅背上,四条腿的椅子只有两条腿是着地的,这个人坐没坐相,翘着椅子腿儿玩儿,霜雪般的月光在他的背后洒落。
老样子,态度轻浮又散漫,不紧不慢的样子总是让人想到优雅矜持的猫咪,虽然这个人本身一点都不矜持,也不优雅。
……
弥生月一晚上没有睡觉。
昨夜的月色很好,厚实的云层被拨开来之后,月落乌啼,星星却暗淡稀疏,
虎杖悠仁被五条悟一个戳额头弄晕过去了,后者揣着自己心里的小九九用瞬移帮弥生月把弟弟带回了家,临走之前还在虎杖悠仁房间周围贴了好多奇奇怪怪的符咒,据说是用来屏蔽诅咒的气息的。
往墙上贴完鬼画符般的符咒之后,五条悟相当自然地拉过一把椅子,一边翘着椅子玩儿,一边向她发出了邀请。
没有涂唇彩的嘴唇泛着清亮的水泽,嘴角上扬起狡黠的微笑,二十八岁却依旧好动且热衷于搞事的成年男性笑得像只在耍坏的大猫咪。
“考虑考虑哦~”无时无刻不在耍坏的大猫咪撒娇一样对她说,“要认真考虑哦,弥生月~”
正常人遭遇这种事情再碰上五条悟这种轻浮的生物,十有八九会把这个人打出家门,但是弥生月不是什么正常人,而且五条悟这种生物,表面上很轻浮,实际上……他还是很轻浮。
白色的大猫咪态度轻浮地向她发出的邀请,不是没有由来的。
如果再次醒过来的虎杖悠仁没有被两面宿傩占据身体,那么他就是「容器」了,根据咒术法则,他也是死刑的对象。
如果五条悟老老实实遵守那个什么咒术法则,那么他大可以立马对虎杖悠仁执行死刑,可是现下看这只猫慢条斯理还有余兴跟她插科打诨的样子,倒是半点都没有要把虎杖悠仁就地干掉的打算。
继被诅咒追着打之后,小老虎相继挨了老姐的巴掌和拳头,以及五条悟的毒打,即使他壮得跟头牛一样也架不住这么玩,五条悟一发戳额头让他进入深度的睡眠之后,倒是很好地应和了小老虎需要休息的身体需求。
被窝里的小老虎睡得正香,五条悟那一发额头戳直接让他进入了深度的睡眠,再加上以虎杖悠仁在高速公路上也可以睡得死死的睡眠质量,弥生月也不用担心他会被吵醒。
弥生月抿了抿唇,把在她弟弟房间里翘椅子玩的大猫咪拉出了虎杖悠仁的房间。
咔哒——
房间的门被轻轻关上。
弥生月松开了门把手,回过头,鼻子差点就撞上了五条悟的鼻子。
猫咪没有戴眼罩,近距离和那双眼睛对视,一时间,那双过于璀璨的眼睛让她有点眼花。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细腻纤长的睫毛历历可数,温热的呼吸直接怼到了弥生月的脸上。
弥生月一巴掌糊在这只疑似想要恶作剧的大猫咪脸上,面无表情地拉开了距离,大猫咪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吧。
“特级咒物丢失,上面那帮烂橘子肯定会察觉到什么啦。”五条悟瘪着嘴巴说,“悠仁被判处死刑也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弥生月的眉头皱了皱,“我可以去干掉他们吗?”
五条悟眨眨眼睛,‘哇哦’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明显的很高兴,“我也想干掉他们,弥生月,咱们真是有默契呀~”
哟西,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但是,烂橘子这种东西,干掉了一批,后面会有其他的烂橘子顶替上被干掉的烂橘子的位置。”五条悟弯了弯嘴角,沾染上过道里的阴影的额发发尾贴着额头摩挲。
他伸出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点在弥生月皱起的眉心上,把红毛皱起来的眉头揉开。
“悠仁的死刑还是不会被解决掉。”五条悟说。
弥生月认认真真地听五条老师的讲话,任由他不讲师德地在她眉心上捣鼓,眉头已经被揉开了,但是这个人一点都没有要停止自己的安禄山行为,呼噜了一把弥生月的头发之后,干脆两只手都放在了弥生月的脸色,又捏又搓。
力度不大,但是给红毛的感觉奇奇怪怪的。
“我会去给悠仁争取缓刑。”玩上瘾了的五条悟捧着弥生月的脸,大拇指摩挲着她脸颊上的皮肤。
“可是那还是死刑。”弥生月含含糊糊地说。
“嘛,所以他得成为我的学生。”五条悟说,“争取到缓刑,对悠仁而言就是无期限,毕竟我其中一个学生有这样的先例。”
“你是不是去忽悠人家去你们学校上学了?”弥生月的眉头跳了跳。
能培养出五条悟和夏油杰这等非正常人士的学校,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学校,更何况面前这家伙还是那个不正经学校里的不正经老师。
据临时被送医院处理伤口的海胆头伏黑惠同学对五条悟的行为态度,弥生月无声无息地在海胆头身上悟出了五条悟这个人,什么都不缺,美貌与才能并重,见识与智慧齐并,但是他五行缺德啊。
这个人性格糟糕!
临走之前,伏黑惠向她投过来暗含深意的眼神,一头血的海胆头少年无声无息地告诉她,要远离鸡掰猫。
这个人做老师,咒术界吃枣药丸。
“瞎说什么大实话?”五条悟又呼噜了一下傻乎乎的红毛的脸颊,“我可是拥有崇高教学理想的麻辣教师五条悟呀~”
“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吧~”五条悟猫猫撒娇,“所以,来嘛来嘛,来当我的助教嘛~这样就不用担心见不到悠仁了哦~每天都可以看到帅气的五条老师哦~工资和福利待遇很好哦~”
“我知道了,明天,我处理完事情就去。”弥生月说。
弥生月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五条悟,做他的助教。
大猫咪笑弯了漂亮的眼睛,扒拉在她身上,蹭了蹭他的头发,猫咪是软fufu的,身上带着弥生月喜欢的甜味,这个味道好像是喜久水庵的喜久福的甜味,却莫名的让弥生月有一种自己掉进坑里了的感觉。
*
今天的伏黑惠有点烦有点烦。
五条悟的骚操作一套又一套的,想一出是一出。
昨晚上生啃了特级咒物的虎杖悠仁好像是五条悟的熟人,那个看起来脑子不好使的家伙,脑子一热干脆就跟诅咒硬刚、生啃咒物,倘若那家伙选择转身就跑,现在应该火急火燎地从床上爬起来去上学。
成为了「容器」的虎杖悠仁,会是咒术法则的死刑对象,在吞下咒物变为受肉||体的人类和诅咒之间,咒术师很容易模糊两者之间的区别,杀死一个虎杖悠仁跟祓除一个诅咒的感觉没有什么两样。
这世界从来都是不平等的,不平等的世界唯有不平等的现实平等地存在着,可是伏黑惠始终坚信,善良的人,是比谁都更有资格获得幸福的人。
对于这个脑子不好使,一冲动就生啃咒物的特级大笨蛋,伏黑惠打心里不希望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
于是五条悟拽着他去虎杖家拜访的时候,伏黑惠也没有拒绝。
昨晚上伏黑惠就想要问了,在对待身为「宿傩容器」的虎杖悠仁的态度上,五条悟可以说得上是散漫,没有特别□□,也没有设下特别的束缚,据这个人自己说的,他把人完整无缺地送回了家,小心地把人放到床上,细心地给他掖了掖被子。
伏黑惠:“……”
妈的智障。
“放心吧,弥生月不会让悠仁出事的。”五条悟熟门熟路地按响了虎杖家的门铃。
“弥生月小姐?”伏黑惠顿了顿,昨晚上继一巴掌把诅咒之王掀在地上又把人家捆结实的红毛,“说起来,为什么她一个咒术师会在普通人的学校里当老师?”
“因为她不是咒术师啊。”五条悟说,“因为体质特殊,除非使用咒力,否则连六眼都无法在她身上侦测到咒力。外加上她自己本身对咒术界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她一直生活在普通人的社会里。”
“……你早就知道了?”伏黑惠狐疑地开口。
五条悟的手诡异地停顿在了门铃上,“不,我是昨晚上才知道的。”
伏黑惠:“……”
草,有没有人啊,快来打他!
也许是想要揍五条悟的愿望过于强烈的原因,不说人话净说狗话的五条悟真的被人揍了,两个花儿一样年纪的少年围观了一场成年人之间的斗殴,人高马大的白猫猫和红毛一路打到了虎杖家的庭院,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往,彼此都没有用术式,纯纯地用体术打架斗殴,你出拳头我出脚,招式层出不穷花里胡哨。
最后五条悟居然被打了,他居然被打了!!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看着被红毛放倒在地上瘫成猫饼的五条悟:狂喜jpg.
被红毛揍了一顿的五条悟嘤嘤嘤地拿着不存在的小手绢擦着不存在的眼泪,哭得梨花带雨,一时间叫人有种‘当不得我见犹怜,忍叫你受折摧’感觉。
你一句我一句叽里哇啦哇啦哇啦地解释了前因后果之后,自知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大猫猫打了的弥生月心里愧疚得不行,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跟大猫猫道了歉,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五条悟哭得更伤心了,直接扒拉到了弥生月身上求安慰要抚平心灵伤口的抱抱。
伏黑惠:“……”
我到底是低估了此人的不要脸。
虎杖悠仁:“……”
成年人的世界真复杂。
……
六月的风卷着细细的草叶,地平线上的群山的线条玲珑起伏,山间弥漫着朦胧的雾气,鸟雀清脆的啁啾鸣啭回荡在山间。
虎杖悠仁去了一趟杉泽医院,细小的灰尘像是在静滞在空气里,连同阳光透过窗户倾泻下来,一身校服的佐佐木学姐窗边,神色戚戚,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门口传来突兀的敲门声,佐佐木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虎杖悠仁。
“虎杖?”嗓音里也是疲惫。
虎杖悠仁抿了抿嘴唇,“井口学长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有大碍,但是他还没有恢复意识。”寂静无声的病房里,女孩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下坠,“都怪我,都怪我在夜里约他去学校……”
“你应该不会相信,有奇怪的怪物袭击我们,我也被抓住了……”
细小的尘埃在阳光里起起伏伏,女孩垂下脑袋,滑落的头发遮掩住了脸,任由眼泪下坠。
“不是你的错,学姐。”
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让自己的心冷静,虎杖悠仁听到自己平静地打断了佐佐木学姐的话。
“我相信你,学姐,它们不是怪物,是诅咒,那根手指叫做‘特级咒物’,有增强诅咒、吸引诅咒的作用。”虎杖悠仁用足够冷静的表情、声音去解释真相,“所以,错的是把它捡回来的我。”
后悔吗?当然后悔了,明明是自己的过错,却让别人遭了罪。
捏着床边扶栏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虎杖悠仁低下了头。
“抱歉,学姐,不过不用担心,明天会有专门的人士来给学长治疗的,不用担心。”虎杖悠仁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把所有的悔恨和苦涩都压进了脸上的笑容上。
灵异研社团只有三个人,三个人能耍在一起,在人丁凋零的社团还能其乐融融地进行社团活动,性格开朗的虎杖悠仁是重要的原因。
虎杖悠仁笑起来的时候很有感染力,不会太过炽热,也不会太过刺目,晴朗清澈得像是雨后初晴的太阳,看到他的笑容的人,自己也会感到轻松。
但是现在笑起来的虎杖悠仁,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心疼和无措。
“虎杖……”
佐佐木想要说些安慰他的话,可是男孩只是在门口朝她挥了挥手,脸上还带着如往日一般轻松的笑容跟她告别。
“抱歉,学姐,我现在有别的地方要去了,拜拜。”
……
病房的门被甩在身后,虎杖悠仁上扬的嘴角沉静下来,阳光打落在医院光滑的地板上,平滑的地板上光影流淌,半张脸陷入阴影之中,半张脸被清澈的阳光照亮。
掩饰住自己真实的心情真的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表情、语言都要掌握得很好,心情再差劲也要笑,再想要沉默也要说些轻松的话。
但是虎杖悠仁不认为自己有臭着一张脸沉默给人增加心理负担的权力,事情都是他惹出来的,如果没有把那根手指捡回来,伏黑现在已经成功地把手指交给五条老师了,学姐和学长不会被诅咒袭击,学长不会昏迷不醒。
两手朝着口袋,低头前进的虎杖悠仁,抬头,猝不及防地用他现在的脸对上了站在楼道另一边的人。
“姐姐。”短暂的怔楞之后,少年的脸上又扬起轻松愉悦的笑意。
“不想笑可以不笑。”弥生月说。
“我没……”
我没有不高兴。
虎杖悠仁下意识地想要说,但是姐姐没有表情的脸却让他把剩下的话咽了进去。
医院的楼道里静悄悄的,被清洁工拖洗过后的地板干净得发亮,无无声无息地把来来往往的人的模糊倒影纳入其中。
弥生月静静地看着虎杖悠仁,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如无风的湖面。
良久,虎杖悠仁败下阵来,懊恼地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
“姐姐,我……”
少年的眉眼终于塌了下来,嘴唇紧紧地抿着。
弥生月走过去,摸摸弟弟柔软的头发,“没关系,佐佐木同学和井口同学会没事的。”
“真的吗?”
少年闷闷的声音传来。
虎杖悠仁的心态一直都很好,可是碰到这种破事,心态再好的人也得崩掉,更何况虎杖悠仁还是个十五岁的男孩,会背着弥生月偷偷摸摸去打柏青哥的男孩那还是男孩,撑死了都还是个未成年人,寻常的同龄人碰到这种事情,早就崩溃了。
要忍下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该遭受的苦涩,需要多大的力气和坚决的心呢?
“想哭可以哭哦。”弥生月伸出手,抱了抱虎杖悠仁。
五岁的弟弟,还是小小一只的,小得像只未长大的小老虎,弥生月用一只手就能把他抱起来,十五岁的弟弟,他长得很高了,比弥生月还要高半个脑袋,一身发达饱满的肌肉,体魄在多个方面甚至远超大部分的成年人。
可是弥生月觉得,小老虎还是小老虎,需要拥抱的时候还是得给他一个拥抱。
虎杖悠仁把脑袋埋进了姐姐的肩膀上,鼻腔里都是姐姐头发上橘子汽水味道的洗发水的味道,也是让人心安的味道。
“我才不会哭呢。”虎杖悠仁说,“爷爷说男人有眼泪也要憋回去。”
“嗨依嗨依。”这句话倒是很符合爷爷虎杖倭助的性格,弥生月摸摸虎杖悠仁的头发。
“……”
“悠仁是个好孩子呀,可是不要把太多的责任压在自己身上。”弥生月拍拍虎杖悠仁的后背,“擅自承担过多的责任,就是傲慢了。”
“我很傲慢吗?”虎杖悠仁问。
“现在还说不上是。”弥生月说,“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要哭可以大声哭出来,爷爷也不会怪你的。”
“但是他会嘲笑我的吧?”别看他爷爷总是板着一张脸,但是归根结底他还是个喜欢耍帅又不正经的小老头。
“那我跟你一起哭好了。”弥生月说。
“……噗。”小老虎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我们去接爷爷吧。”弥生月轻轻说,“去接爷爷回家。”
“嗯。”虎杖悠仁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