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悟!”
夏油杰的瞳孔收缩,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站自己旁边的好友一声不吭说跳就跳。
林间的诅咒的身体还在扩大,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整座山都会被覆盖住,反应过来之后,夏油杰果断选择了把「帐」放下。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墨色的穹顶,似乎有墨水流淌下来,比夜色更深一层的颜色自上而下缓缓下淌,缓缓遮蔽住了天空,悬挂在穹顶的月在视线里消失。
诅咒的身体像是浓稠的液体,让夏油杰想到了被大量水渗透的软泥,又像是混杂了大量的软泥的水,从山顶倾泻而下,和泥石流的湍急不一样的是,诅咒蔓延的速度缓慢,蔓延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通过空气传入耳中。
液体的表面像是受热过一样开始膨胀,逐渐鼓胀起几个像气泡一样的形状,碰撞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又骤然破裂,迸溅的液体雨点一样落进周围的黑泥里,溅出几卷微小的涟漪。
夏油杰不由地攥紧了手心。
如此庞大的诅咒,夏油杰也是第一次见面,现下的心情谈不上害怕,顶多是有点紧张,毕竟,吞噬过无数咒灵的咒灵操术使也没有吞噬过如此庞大的诅咒,再者是跃跃欲试,越强大的敌人,战胜起来越有趣,不是吗?
夏油杰没有动作。
他在等。
他在等跳下去的五条悟的动作。
没猜错的话,弥生月和弥生月的妈妈也在里面,六眼的视线无法侦测到没有咒力的小红毛,但是弥生月的妈妈是可以侦测到的。
咒术师的职责就是保护非咒术师的普通人,在祓除这只诅咒之前,先要把弥生月和弥生月的母亲救出来。
砰——
视线里体积膨胀得最大的气泡骤然炸裂,迸射的黑色液体溅了漫天,夏油杰看到了鲜艳的红色,在色调昏暗的夜晚里,那抹红色比在白天见到的更为惹眼,也更为热烈。
弥生月似乎是从内部直接踹开了诅咒的身体,小红毛现在的样子可狼狈了,那头红毛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白皙的小脸上脏兮兮的,上面都是泥土和擦伤,背上背着她的妈妈,咬牙切齿地踹开了黑泥一样的诅咒。
看到夏油杰的时候,弥生月愣了一下,前者却朝她伸出手,弥生月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只手。
手上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小红毛和她的妈妈被拉上了充当代步工具的咒灵。
“谢谢。”弥生月抬头看到黑头发丸子头的dk的时候,顿了顿,而后在夏油杰意料之外地道了谢。
夏油杰有点意外,早就知道小红毛的力气大得惊人,但是没想到居然大到可以从诅咒的内部踹开诅咒,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应该被吓坏了,更别谈,直接从诅咒里面踹开诅咒被人救了之后还能在保持镇定的状态下跟他道谢。
这蛮力可真是恐怖啊,虽然没对诅咒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不客气。”夏油杰眯了眯狐狸眼。
道完谢的弥生月则是托着妈妈的后脑勺,小心地把母亲放到了夏油杰的咒灵的背上,小红毛轻轻拍了拍母亲苍白的脸颊。
“妈妈。”
声音不大不小,听上去可以说得上是平静,但是夏油杰觉得小红毛快要哭了。
“妈妈。”弥生月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牙齿咬住嘴唇,深深地陷阱皮肉里,几乎要把嘴唇咬破,“妈妈你醒醒。”
——求你了,妈妈,别丢下我一个人。
很久以前的弥生月大部分时间只待在一间和室里,后来姐姐来了,她可以出去到庭院里,再后来弥生月可以被姐姐牵着去逛街,街上有漂亮的首饰,街边的商铺有很多好吃的甜点,街道的人的笑容也是温暖的。
天空刚刚下过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水汽,屋檐的瓦片底下挂着清亮的雨珠,细细的阳光落进瓦片上,落进蓄着水的树叶上,屋顶上跑过一只猫,猫柔软的皮毛上也都是太阳。
——好温暖。
但是回到那间和室里又是寂寞的一个人了,不会有温暖的太阳,也不会有手心里像太阳一样的温度,双手变得空荡荡的。
——一个人太寂寞了,太伤心了。
压抑在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泄露出来,弥生月低着头,红色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面庞,从眼眶里滚出来的泪水顺着下颌往下淌。
夏油杰看不到小红毛的表情,但是他觉得小红毛一定很伤心。
这样的弥生月让夏油杰感到很陌生,早上和五条悟打架的弥生月和现在的弥生月好像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脑子一看就知道缺根弦,黑到深处不自知,甚至还有些呆愣愣的。眼前的弥生月的悲伤像是被浸染到了骨子里,又像是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悲伤。
他才发现,能跟五条悟对打的小红毛不是咒术师,只是个普通人小女孩,一看上去还有点偏瘦的那种。
拯救被诅咒了的人的办法只有把诅咒祓除掉。
夏油杰拍了拍弥生月的肩膀,安慰道:“你母亲会没事的。”
募地督见小红毛母亲的手指动了动,手指弯曲,轻轻勾住了弥生月的手指,夏油杰愣了愣,小红毛的母亲嘴角轻轻弯起,脸上的表情静谧到不可思议,像是做了一个美梦一样。
——明明是被诅咒了啊。
可是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呢?
很久之后的夏油杰都会记得,那个笑容,即使被诅咒了,他这一生见过的,唯一的即使知道自己生来就被诅咒也能笑出来的笑容。
得到母亲回应的弥生月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嘴唇抿得紧紧的。
夏油杰松了一口气,没有多想,起身准备干活,背后却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破声,术式掀起的爆炸,掀起一阵狂风,夏油杰的刘海被吹得乱七八糟。
诅咒庞大的身体中央被开了一个大洞,大洞中央的人白色的头发格外的显眼,五条悟摘下了他的小墨镜,精致的面孔没有表情。
“术式顺转·苍。”
庞大的咒力裹挟着狂风席卷周围了一切,瞬间把诅咒的身体撕扯得粉碎。
*
五条悟一脚踹开了诅咒的残骸,一手抄在裤兜里,一手把小墨镜戴回自己的鼻梁上,大摇大摆地朝夏油杰和弥生月的方向走去。
夏油杰伸出手,五条悟也伸出手,两个人的巴掌彼此相接,‘啪’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击掌声。
——搞定了。
五条悟撇了撇嘴巴,募地看到咒灵上脏兮兮的小红毛和她的妈妈,小红毛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跑出来的时候连鞋子都没顾得及穿,光着脚丫子在泥地里跑了很久,久到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
六眼的视线略过那头乱七八糟的红毛,五条悟‘嘁’了一声,原本应该觉得很解气的,但是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五条悟一手抄在口袋里,抬脚走上前,把弥生月乱七八糟的红头发揉得更乱了一点,手上不轻不重地把她的脑袋下压了一点,撇着嘴巴,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开口:“你妈妈没事了,只是有点累,休息休息就可以了。”
弥生月没动静,乖乖地任他压着脑袋。
五条悟松开了压着小红毛脑袋的手。
小红毛慢慢地把头抬了起来,五条悟看到一张哭得跟小花猫一样的脸,头发是红的,眼睛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
五条悟愣住了。
“悟,你把女孩子弄哭了哦。”夏油杰不怀好意地眯了眯眼睛。
白发dk扭头看了看夏油杰又看了看哭得惨兮兮的小红毛,又看了看夏油杰,最后去看小红毛的时候干脆把头用力地往夏油杰的方向一扭,耳朵已经红透了,开口的时候结巴得让夏油杰怀疑他舌头给打结了,“老子……不是故意的!”
夏油杰:“……噗。”
“骗你的。”夏油杰偏过头去。
五条悟:“……”
五条悟伸出了两根手指,琢磨着一个「苍」轰过去能不能轰死他,耳边却传来小红毛吸鼻子的声音,还有一声带着鼻音的‘谢谢’。
五条悟顿了顿,把手指放了下去,弯下腰,把耳朵凑到弥生月面前,表情欠扁地开口:“啊?大点声,老子没听见。”
“谢谢。”小红毛老老实实地又道了一声谢。
“大点声。”五条悟又说。
“谢谢。”小红毛又说。
夏油杰:“……”
逮着机会捉弄小红毛的五条悟重复了不知道几次这种小学生行为之后,夏油杰终于忍不住眼角抽搐,但也没有急着劝阻,他有预感,五条悟会阴沟翻船。
咒术师在长年累月和诅咒的战斗中养成的直觉是这么告诉夏油杰的,五条悟一定会在小红毛身上阴沟翻船。
果不其然,在五条悟有一句‘大点声’之后,小红毛顿了顿,表情变得相当认真,似乎是真的认为五条悟耳朵出了啥问题,做了一番思考。
然后夏油杰看到了小红毛深吸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气壮山河的‘阿里阿多’,音量分贝高到让夏油杰想到了不久前去中华街的时候了解到的一个中国武术招式——河东狮吼。
林子里的鸟类被高分贝的呐喊声惊起,呼啦啦地飞走了一大片,夏油杰捂着耳朵,眼神死地看着被震得七荤八素的好友,心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老老实实做个人不好吗?这分贝高得是用丹田发声了吧?
五条悟愤愤地提起小红毛的后衣领子就走,夏油杰想了想之后,脱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盖在小红毛的妈妈身上,让代步工具咒灵驮着回家。
天气有点冷,算是还了小红毛那杯姜茶的人情吧。
夏油杰想。
“杰,你在干啥?”五条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夏油杰看到五条悟转过身来,被五条悟提在手里的弥生月,黑夜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的妈妈,“快点啦,冷死了。”
夏油杰笑了笑,向弥生月示意他会安全地把她的妈妈送回家。
五条悟撇了撇嘴,募地伸出手捏住了弥生月的脸,白毛dk发现小红毛的脸手感意外地好,软乎乎的,一时间他想要多捏一下,指腹和脸颊相触的地方,暖和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传来。
五条悟眼睛一亮,这小红毛居然还是热的!
在大冷天里代表什么?代表着天然的暖宝宝!
夏油杰眼睁睁地看着好友的眼睛一亮,以夏油杰对五条悟的了解,这家伙那一肚子的坏水就没停过,又双叒叕要开始耍坏了,可没想到他居然在人家红毛的脸上摸来摸去,还带捏的。
为人正直、以救人为己任的咒术师夏油心里大惊,只想扔一个宝可梦球……啊不是,是咒灵过去,让他赶紧放开那个红毛,她还是个孩子!
“悟,不要这样对待女孩子。”夏油杰嘴角抽了抽,不是没见过五条悟捉弄过女孩子,五条悟平时怎么捉弄庵歌姬到底都是有底线的,可是在女孩子脸上摸来摸去……这是在耍流氓吧?
这红毛看起来才十二三岁吧?!!
夏油杰此刻很想跑到图书馆去翻阅一下日本刑法典和未成年人保护法,钻漏洞帮五条悟脱罪的可能性有多大来的?
“杰,这红毛是热的。”五条悟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把下巴搁在小红毛头顶,两只手干脆放在弥生月脸上搓起来摩擦起热,小红毛一脸懵逼。
夏油杰:“……”
对不起,他现在想打电话报警。
#这种家伙还是再进一次局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