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浩海的半边身子压在方倾身上,睡得很沉也很香。
这种睡眠深度,是方倾从未见过的,以往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偷瞄着熟睡中的于浩海,于浩海必然缓缓睁开眼睛,跟方倾对视。
他总是时刻保持警惕,生人勿进,似乎睡了,又似乎留了一根神经在外面,从未曾真正地熟睡过。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被下了猛药,失血过多,又在雪地里冰冻了几个小时,直到在方倾身体里暖了几个小时,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运动过后,才出了一身大汗,真正地缓了过来,舒服惬意地倒头大睡。
睡得方倾揪着他的耳朵扯了好一会儿,都还像只笨猪似的直呼呼。
方倾浑身动弹不得,忍了好一会儿,实在忍受不了腿中的黏腻,这才使了个大劲儿从于浩海身子底下挣脱出来,手扶着石床,两腿打颤,脚尖晃晃悠悠地往下勾着,慢慢地踩到了地上。
牛萌萌显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两箱矿泉水根本不够洗几次的,方倾用了将近大半箱水,才终于清爽。倚靠着桌子,目光直视着于浩海,仰头喝了一罐黑啤酒,才慢慢地喘了口气,低头看着这空的啤酒瓶,他又自我怀疑起来,现在还能喝酒吗?
每一次于浩海都一定要弄到最里面去,从不搞到外面,这次连理智都没有了当然也不例外。方倾不但要忍受着后面火烧火燎的痛感,坐都不敢坐,还要为即将再一次的怀孕而忧心忡忡。
月份还小,应该不会影响自己的计划,但要又是像黑崽那样的alpha小子,恐怕个头儿很大,不到四个月就显怀了,行动会很不方便。
方倾越想越来气,尤其是这个山洞里的布置,跟洞房花烛夜似的,令他心里很不舒服,想到于浩海这个白痴被牛萌萌那个混蛋暗算,恶果却被自己吞下,就气不打一处来,小老三更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却不得不迎接他的到来,为于浩海再生一个孩子……
手中的空易拉罐,被方倾咬牙切齿地咔嚓、咔嚓捏成了一个铁饼,“啪”的一声,砸到于浩海的头上。
“呼~呼~”
于浩海睡得很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方倾叹了口气,从桌子底下翻找,找到了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具,甚至连湿巾、纸巾、润滑都有,牛萌萌还真是考虑周到,恐怕赶集的时候买的东西都为今天做准备了。方倾是一边在心里骂街,一边把毛巾用水洗了洗,去到床边,生气地给于浩海擦了擦狗脸,还有他额头上的汗。
正准备在床上再躺一会儿的时候,信号塔的灯亮了起来,方倾的手机响了。
来电的人是袁真。
“方倾,你现在……有空吗?牛萌萌找到了。”
袁真很犹豫,语气中带着不安:“他中了刀伤,刀是浩海的……现在生命垂危,也没有求生的意志了,在雪地里冻了很久……我们现在采取保守治疗措施,把肝脏的破裂出血给予了清创和凝血切除,脾脏的出血损伤还在蔓延,我们还没能控制住它……”
方倾听明白了袁真的意思,救还是不救,需要方倾下令。
于浩海中了毒,而牛萌萌中了于浩海的刀,答案显而易见。这个时候不救,完全可以说成是“不治身亡”,方倾没有任何责任。谋害主将,而主将杀之,天经地义,一切都是于浩海的决断。
“开视频。”
差不多五秒,方倾做出了他的决定。这么让牛萌萌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而见死不救这件事……方倾学到现在,都没学会。
画面中牛萌萌惨白的脸,一闪而过,头发灰败地散落两边,黏在脸侧,紧紧地闭着眼睛,睫毛上缀着晶莹。
“袁真,给他全身麻醉。检查深部伤口是否造成组织脏器如脾脏的严重损伤。
“李青竹,检查病人内出血状况,观察血压,预防在手术中血压的大幅度下降;
“王瑞英,你进行扩创探查,明确找到刀尖所在位置,确定出血点,必要时进行联合脏器的切除。现在开始。”
袁真和李青竹等人立刻行动起来了,在方倾的全程监督和提醒、协助下,手术进行了1个小时零45分钟。
牛萌萌的生命体征逐渐趋于平稳。
“方倾,发现有明显的血管神经损伤。”袁真说道。
“把破伤风抗毒素注射液注入,将他上半身肢体抬高,预防血栓栓塞并发症,局部有出血情况,立刻用电刀烧灼止血,防止二次感染……”
方倾正冷静地指挥着医护们时,一只粗壮的胳膊从他后面伸了过来,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腰,把他往后面拖去。
“神经、肌腱、血管的处理至关重要,还要注意体温……”
袁真见到方倾被拖拽得越来越往后,那个人逐渐出现在画面中,他连忙说道:“知道了,挂了!”
方倾把手机一合,回头狠狠地用手机尾部敲了一下于浩海的头:“干什么?!”
于浩海被他一声暴喝,惊得一愣,没顾得上头被打痛的地方,而是迅速把手收了回去,惊惶地看着方倾。
“你醒了吗?”
“嗯。”
于浩海想了想,手又缠了过去,抱住了方倾的腰。
看来还没完全清醒,方倾刚要说话,于浩海忽然把他扣紧在怀里,往上一兜,用肩膀扛住了他,往后面挪去,将他往枕头上一放。
蓬勃的念头又起,方倾对上他兽眸一样幽蓝深邃的眼睛。
“等一下!你再睡会儿好吗?你还没清醒……”方倾蹙着眉心,推着他的肩膀,这才过去半天时间,于浩海又要来!
方倾不禁有些害怕,顽强地推着他,发现根本无法撼动他半分时,忽然瞥到了后面的一排柚子。
“我渴了,我想吃柚子!”
方倾右手往后指,左手按在于浩海的肩膀上。
于浩海转头看了看,似乎有些不耐,但想了一会儿,还是伸长了胳膊捞过来了一个柚子,动作麻利地剥皮。
“不准扣在我头……”
话音未落,半片柚子皮已经扣在了方倾头上。
“……”
方倾漠然地看着于浩海,于浩海却笑了,倏地绽开的笑颜,一如21岁驻地初见时的爽朗和顽皮,即便是现在不清醒的状态,柚子皮也一定要像以前一样,必须扣在方倾的头上。
“你很烦。”方倾生气地把柚子皮摘下。
即便被他的笑容蛊惑了,方倾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你是个大王八。”
于浩海的笑容收起,咚的一声像打保龄球似的,把手上的柚子负气地扔到了地上。
方倾低头看着那在地上打滚的柚子。
于浩海转身扑通一声趴到了床上,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方倾有些震惊,这时候的于浩海已经退化成原始的兽类了,竟还是很敏感,很爱生气。
他听说过很多alpha在易感期时的荒唐事,大多是暴躁易怒和撒娇耍赖的,没想到于浩海的易感期,还是那么的不可一世,少爷脾气。
“你不服?王八蛋,”方倾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就准你欺负人,别人就不能还口或是还手了?”
“你是宇宙之子?”
“你是世界之王?”
“我欠你了?”
方倾越说越来劲,假设于浩海耍小孩子脾气,那他三岁,方倾就决定两岁半。
于浩海半天不语,脸埋在枕头里,发出低沉的呼吸声。
方倾低头伸着胳膊,把柚子捡了起来,还好着地的一面有皮儿。
他剥这东西的技术很差,又没什么力气,低头自己在那掰了半天,才扯掉了另一半的皮,正在那抠着果肉,忽然瞥到于浩海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
他把柚子放一旁,揪着于浩海少了一角的耳朵,将他的脸掀开,低头一看,于浩海竟然哭了。
“……”
方倾有些慌:“你是哪儿难受吗?”
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是不是哪儿疼?还是身上燥得慌?”
他双手托住了于浩海的脸,认真地盯着他看:“你怎么了?”
“……我离婚了。”
两行清泪,从于浩海深蓝色的眼眸中扑朔滑落。
方倾心里犹如被重重击打了一锤。
“你离婚了?”
“嗯。”
于浩海倚靠着后面的石墙坐着,用胳膊挡住了眼睛,依旧挡不住泪水的汹涌。
方倾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离婚都快五年了……还没有习惯?”
于浩海只埋头在自己的胳膊上,胳膊搭在膝盖上,埋头无声地哭着。
这是他易感期的保留项目了,这些年每次易感期在安全屋里,他都因为离婚而痛哭不止,等过了这三天后,只觉得有些脱水,连自己怎么了都不知道。
“离婚……有什么了,值得你哭?”方倾抚着他的脑袋,对上了他的眼睛,“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有老婆,”于浩海哀伤地说,“就是不要我了。”
“不要你了,你就找别人,像你这样壮壮的alpha,有的是omega喜欢……”
他见不得于浩海掉眼泪。
宁愿见他耍混蛋,看他欺负别人,欺负自己,也看不得他这样脆弱。
“我只要我老婆。”于浩海说。
“你可以换个老婆……”
“不换!”于浩海的眼睛锃光瓦亮,有些不耐烦,“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已经有我的坑了!”
方倾听到这话,狠锤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你老婆就是上辈子欠你的。”
“那下辈子也还不完!”
于浩海揉身起来,将方倾扑倒在床上,这会儿也不哭了,而是跨着他,从上往下,直直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
这问题问的,方倾明白了,于浩海的脑子还是混乱的,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你每次易感期都哭吗?因为离婚。”
于浩海来了兴致,低头吻着他,代替了回答。
这一次折腾,方倾是昏过去的,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完全不清楚,只是醒来的时候,瞅着外面门帘下面的天色,阴阴的,好像又到了傍晚,他们晨昏不分,昼夜不明,就这样在床上厮混。
方倾枕在于浩海的肩窝里,仰头看到他睡得眉目舒展,神情惬意,似乎没之前那么难受了,他的胳膊把方倾牢牢地圈住,腿压在方倾的腰上。
方倾扑腾了几下,发现根本挣不开,干脆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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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再次进入深夜,俩人才都因为饥肠辘辘而醒了过来。
“……你为什么咬我这里?”方倾发现他有了新的嗜好,还是不良嗜好。
“它们有一点隆起……”
“隆不隆起关你什么事?!”
咚的一声,于浩海又被方倾用手机砸了头,一声不吭地趴在了枕头里。
方倾以为他又要哭了,惊疑不定地等了一会儿,发现他这回就是趴着了,纯粹是逃避。
等方倾要往床下去找吃的时候,于浩海一把按住了他,动作敏捷,翻身下了地。
方倾眼见着他以极快的速度在恢复。
“这什么地方啊?”于浩海绕了一圈儿,“洞房?”
“是啊,”方倾充满嘲弄,“新婚之夜啊。”
于浩海狐疑地看着他,去到洞口,看到了放在那儿的保温饭盒,以及外面白茫茫的雪地。
“这里是瀛洲,”于浩海有些震惊,把饭盒提过来递给了方倾,“你怎么和我来这儿了?”
“是啊,我怎么来这儿了?”
方倾将饭盒打开,看到袁真送来的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有牛肉炖番茄,紫菜蛋花汤。
“你吃。”俩人异口同声地说。
“有很多,咱们分着吃。”方倾把一个个饭盒打开,于浩海在桌子下面找到了啤酒和午餐肉,以及鱼罐头。
俩人开始你一口我一口吃着饭。
“这次易感期的幻觉竟然这么真实。”于浩海把啤酒打开,仰头喝了一整罐,啪的一声把罐子按到桌子上,目光一直凝在方倾的脸上。
“你是真的吗?”
比起上次醒来,他的神智恢复了一些,比如,他知道他正处于易感期,但不确定眼前的东西。易感期的温度烫得能够烧坏alpha的眼球,他们不会完全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方倾夹起一个饺子吃,点了点头:“是真的。”
“是真的?呵,”于浩海的态度冷淡,有些自嘲,“那能做吗?”
“你也没少做啊。”方倾斜斜地靠着墙,不让屁股落下,低头小口喝着汤。
于浩海把喝了半罐的啤酒放到了桌子上,怔怔地看着方倾。
他疑惑和不敢相信的眼神,让方倾觉得很难受。
于浩海似乎想试试,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于是干脆把心里话往外说,反正喝了酒,又是他一个人,在安全屋。
“我爱你。”
对着方倾的幻影,他似乎没那么想要自尊了。
“我爱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于浩海说,“你好像什么都不需要,也不怎么爱我。”
“吃饭吧。”方倾拍了一下于浩海的手背。
这动作是方倾常有的,拍一下他的手背,抚摸一下他的手腕,或是生气时揪他的胳膊,有种熟稔于心的亲昵。
于浩海吃不下去了,他再一次糊涂了,但悲伤是一直都有的,所以看到了方倾就想表达。
他从对面走了过来,单膝跪在方倾边上,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他:“咪咪,咪咪!”
他的声音哽咽了,变了音调。
“我错了,我再不敢了!你别跟我离婚……”
方倾被他抱得筷子掉落,眼睛蓦地红了,低着头。
“我真的做错了!你别不要我……”
于浩海抱着他哭了起来,泪水一滴滴掉落在方倾的头发上。
“你做错了什么?”方倾抚着他的手臂,抬头问道。
“……你让我想想,我现在还没想好……”
“我没有关心你,是我太忙了……我也很粗鲁……”于浩海很着急地数着自己的罪状,“你把我完全打碎吧,拼一个你喜欢的。”
于浩海低沉沙哑的声音,让方倾心如刀绞。
“你别胡思乱想了,吃完了赶快休息。”
“不,我知道我有很多很多不好,我改行吗?”于浩海闭着眼睛吻着方倾的额头,泪珠掉落在方倾的鼻尖上。
“别哭了,”方倾抬手抚着他的眼睛,“我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知道吗?他叫黑崽。”
“黑崽?黑崽是谁?”于浩海抱着他,“狗崽吗?”
“……你明天就知道了。”方倾拍拍他的手臂,“快吃点儿东西。”
于浩海显然对食物的兴趣远远没有对方倾的大,方倾瞅着他逐渐森然的目光,赶紧低头多喝了几口汤,增加一些体力。
于浩海的力气是无穷无尽的,他却连一滴都没了。
“咪咪,我错了……”他哀伤地说着,温柔地抚摸着方倾的脸,虽然是道歉,却很残暴地对待他。
方倾像是被撕裂一般忍受着,眼前的一切都晃成了虚影,心中祈祷着明天于浩海醒来,能够神智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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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酣畅淋漓的运动外加睡眠,直到第二天中午,方倾才在于浩海的怀里醒来。
手机早没电了,他依旧往门帘下面去看日光,只见阳光似乎很好,晴朗的一小片天,像是到了第二天的晌午。
于浩海依旧沉沉的睡着,脸色已然恢复到以前,身上很温暖舒适,两人三天之间也就点了一次炉子,剩下全靠于浩海的体温取暖,竟也睡得懒洋洋的。
不知道这次醒来会是什么样,易感期三天的话,应该到了尾声吧?
方倾抬手,轻轻抚摸着于浩海下巴上的胡茬。他很怕于浩海醒来之后,还沉浸在离婚的痛苦中,也很怕他又因此而流泪。
于浩海总是很不羁,很洒脱,“人若负我,我必负人”的样子,于浩海做人不吃亏。
方倾从不知道离婚这件事,竟给于浩海造成了这么大的伤痛,几乎变成了他的心结。方倾不敢想这些年没有他陪伴时,于浩海独自一人的易感期,都是怎么过的。
这辈子……好像都无法逃开了。
他仰着头,轻轻地吻了一下于浩海的喉结。
于浩海缓缓张开眼睛,目光澄明,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他。
于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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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萌萌给我下毒了!”
于浩海一个激灵起身,挡在方倾前面,充满警惕地看着四周。
“是吗?”方倾装作吃惊,伏在他的后背上,“你被你的‘眼睛’给叨了啊?”
“什么眼睛,我的眼睛就在我的脸上,”于浩海狐疑地打量周围,还有和方倾盖着的红色鸳鸯锦被,“这是哪儿?怎么像是婚房?”
“是啊,是你和牛萌萌的婚房,被我给鹊巢鸠占了。”
“别胡说八道,”于浩海冷酷地说,“他被我杀了。”
方倾看着他:“被你杀了?”
“当然,胆敢暗算我的人,必死无疑。”
于浩海翻身跳下了床,哗啦一声,打开了紧闭三天的门帘。
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动着于浩海乱七八糟的头发。
“你都好了?”方倾在被窝里问道。
“我怎么了?”于浩海低头看了看左手心里深深的刀口,“易感期了。”
“是,你不找我吃奶了?”
“……”于浩海转过身去,脸色风云变幻,“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