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浩海在牢狱中被下了剧毒、生命垂危的消息,震惊了王室和军界,很快传遍了水星所有掌权机构,上下两院对此事议论纷纷,深怕被于凯峰的怒火波及,于凯峰不得不装装样子,在联军会议上屡次失态,对巴克达统帅破口大骂,摔杯子踢凳子,怒不可遏,大有炸平水星的意思。
到了晚上,于凯峰和巴克达两人才秘密连线,就此事进行探讨。
“这孩子弄得越来越大了,搅合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后能妥善收尾吗?”
于凯峰不得不顾虑,于浩海作为三军主帅,随时一个前线“紧急军情”,都能够把他叫走,可巴克达在驻地面临的却是那样一班牛鬼蛇神。
巴克达道:“不怕,文逊长大了,可以依仗着他,保全我家人性命,大不了我被联合一致弹劾下台。凯峰,你一定要抓住机会,发动政变,我禅位给浩海……”
“我不同意,浩海也不会同意的,阿诺德还没拿下,仗还没打完,”于凯峰皱了皱眉,“事情没那么糟,方匀说你病情稳定了很多,你别急着撂挑子,我就不信,咱们不能把他们都掀翻了。”
“赛威一族树大根深,没那么容易打散了,而且有的人,藏而不露,于理于法,斗倒他都需要时间,而我们缺的就是时间……浩海他们不能再耽搁在驻地了。”
“他心里有数,估摸着半个月能解决,”于凯峰道,“咱们看着吧。”
挂断了和于凯峰的秘密通话线路,巴克达仰躺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用纸巾捂住了嘴,吐出一口鲜血来,扔到了垃圾桶中。
我们缺的……就是时间。
半年之内,这些事都能做完吗?临死之前,他还能不能看到王权平稳交接,蜥蜴军战败,收复失去的国土?
他半睡半醒之间,恍惚听到外面有声音,是凯文逊低声问仆人统帅有没有睡着,于是他坐了起来,让凯文逊进来。
“舅舅,听闻于浩海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我想带着王妃去医院看望,代表王室立场。”凯文逊道。
“去吧,多带些护卫兵去,”巴克达道,“早去早回。”
“是。”凯文逊颔首行礼,转身要走时,想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今天读《圣祖训》,对里面的几句话有疑问,明天再跟您请教。”
巴克达笑道:“我这会儿又不困,你也习惯了晚睡,不如现在就问。”
凯文逊点头道:“里面说,‘帝王之治,必以敬天法祖为本。合天下之心以为心,公四海之利以为利,制治于未乱,保邦于危,夙夜兢兢,所以图久远也。’,我想问,‘天下之心’,以水星来看,是适用哪一方为权力中心,‘四海之利’,又是趋附于谁人之利。”
“水星人民,世世代代以王室为尊,以王室为权力中心,四海之利,以王室为中立,便四海人民之利,才能做到公平、公正。”
“那既然如此,‘制治于未乱,保邦于危’,就不单单是军界的事了,而是王室要操心的事,水星以王最大,这是世世代代都无法改变的事。”凯文逊形状姣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舅舅,半晌,说道,“我明白了,那我回了。”
巴克达知道他听到了自己和于凯峰的对话,不禁微笑道:“是长大了,跟舅舅说话,也会绕圈子了。你过来。”
凯文逊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过去。
巴克达起身披上衣服,像凯文逊小时候那样,牵着他的手,走出了办公室,往花坛中心走去。
凯文逊有些想甩开他的手,都多大人了,还手牵手。
巴克达感觉到他的抗拒,反而逗他似的,故意牵紧了,打趣道:“哟,天天牵着王妃到处走,这会儿嫌弃舅舅了,你小时候啊,可特别喜欢抓着我。”
那时凯文逊刚获救,即便是公主将伤痕累累的他从后宫带出来,可公主毕竟是个omega,被生父omega虐待好几年的他,本能地对所有omega都非常抗拒,反而是巴克达去看他时,他喜欢抓着巴克达的手掌。
直到又过了大半年,建立了对公主的信任,他才逐渐放开了巴克达。在塞西莉出生之前的三年里,巴克达和玛格列特像他的父母一样,学着小心带娃,将体弱多病的他一点点带大。
巴克达和玛格列特常常怀疑长大后的凯文逊,究竟对那段灰暗的事情还有没有记忆,可是凯文逊从没问过他三岁之前的事,就好像全忘光了似的。
“文逊,”巴克达沉默地跟他走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心里会不会埋怨我,觉得跟你比起来,我更看重于凯峰的两个儿子。”
“没有,”凯文逊道,“您最喜欢的还不是他们俩,而是艾登。”
巴克达不禁笑了,凯文逊果然在心里偷偷计算和猜测过,他更喜欢哪个小辈儿。
凯文逊总是很敏感,很多疑,很会看眼色,这是巴克达和玛格列特最心疼他的地方。
“哦,为什么呢?”
“一种感觉,你想把塞西莉嫁给他,想了好多年了。”
“那我也想把塞西莉嫁给浩海啊。”
“那是您知道艾登喜欢男人,于浩海不过是次选。”
“哦,”巴克达笑道,“那除了塞西莉的原因呢?我也更喜欢艾登吗?”
“嗯,可能是老爵爷跟咱们走得近,艾登算是您看着长大的吧。”
巴克达点了点头:“除了艾登,就是浩海,是吗?”
“是。”
巴克达转过身,在温柔的月光下,看着凯文逊:“我想把王位传给于浩海,你生气吗?”
凯文逊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那是九年前,一个护卫兵跟塞西莉开玩笑,掀了一下她的裙摆。”巴克达忽然说起了一桩陈年旧事。
“当天晚上,你就用刀刺死了他,让你的仆从修穆挖坑,将他埋在这里,就在这片灌木丛下。”
凯文逊蓦地一顿,身子僵在那里,愕然地看向巴克达。
“那一年你才12岁,那是你杀的第一个人,你为此发烧了三天,病好了之后走路总是绕过这里,不敢往这儿看,”巴克达道,“可同一年的中秋节,席长安郡守在晚宴上喝多了,开了你母亲带颜色的玩笑,夜里,你就把他推进了护城河,坐在边上,眼睁睁地看着他淹死。”
凯文逊:“……”
“这时候你的心理素质已经很好了,第二天你就要在护城河里游泳,装作第一个发现他尸体的人,毫无顾忌。第二年,文琪将军闯入宫中,用军功威胁我,要跟塞西莉订下娃娃亲,你假装玩枪走火,打伤了他的眼睛,那一年秋天,安德鲁的夫人说大小公主是大小娼/妇,你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一夜之间,让他人间蒸发……”
“……舅舅!”凯文逊双腿发软,险些要跪在地上,“原来你早知道了。”
“文逊,”巴克达走上前,把他扶了起来,眼中含着深深的泪意,看着凯文逊,“所有alpha小辈儿里,我最喜欢的是你啊,你才是我和公主养大的第一个孩子!”
“……舅舅。”凯文逊低着头,惭愧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以后,你还要秘密除掉多少人?阴谋阳谋,你机关算尽,做这些事,你良心会安吗?”巴克达看着他,“将来,你跟王俊会有你们的孩子,你将如何教导他,让他以你为榜样?”
凯文逊咬了咬唇:“我会告诉他,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我不想你继续这样下去,”巴克达忧虑地看着他,“我希望你能快乐。”
“我很快乐。”凯文逊道,“为了家人、为了爱人,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我是王子,将来还是水星统帅,别说承受这些所谓的良心不安了,就是更多更不堪的重担,我也要一力承担。”
“可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不是你做到尽善尽美,事情就会如你所愿。阿诺德起兵造反,承受骂名的是我,卜正联合公检法机构权势滔天,日夜难安、受尽谴责的也是我,水星所有的不公和不幸,归结到人,那都是我的过错,我难辞其咎。”
巴克达握着凯文逊的手:“舅舅就是因为藏着私心,最偏爱你,才不想你坐在这高高的王位上,腹背受敌。我想要你快乐,想要你和小王妃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我不想你走我的路,跟我一样,做这注定无法统帅一切的统帅,你明白吗?”
“我明白,”凯文逊说,“……又好像不明白。”
巴克达:“……”
“舅舅,我们之所以过得这么窝囊憋屈,是因为我们没有军权,”凯文逊道,“假以时日,等我手握王权和军权,我就能统帅水星、掌握一切了。”
“文逊,你还是不明白……”
“我会做给您看的,”凯文逊道,“我的王妃,您和我的母亲,塞西莉和她的驸马,我们都会平安快乐的,那个日子不会遥远,您就等着瞧吧。”
巴克达望着他清俊无暇、志得意满的面容,欣慰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才20几岁啊,青春正盛,又怎么会轻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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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文逊和王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到了水星第一医院。
顶层于浩海、梁文君以及艾登、袁真所住的地方都已被青羚完全隔绝,只放凯文逊和王俊上去。
他们走进里屋,看到了安然无恙的于浩海和梁文君,凯文逊丝毫不感到意外,只王俊猛地一瞧,定睛一看,见他们都睁着干净清亮的眼睛,才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你们没事。”
于浩海和梁文君朝凯文逊和王俊微微颔首行礼,与于浩海四目相对,凯文逊竟然想笑,斜着眼看向满脸小红点的方倾,好笑道:“怎么,你被反噬了?毒到你脸上去了?”
“会说话就说,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方倾没好气地说。
“你这是起疹子了吧?”王俊仔细贴近他的脸看着,“我听说你也进牢里住了几天,是湿疹吗?”
“你离他远点儿,别传染给你了。”凯文逊把王俊往后拽了拽。
方倾:“……”
“殿下有何高见啊?总不会是来看热闹的吧?”于浩海问道。
“咱们分别开会吧,梁队,一会儿我跟你谈。”凯文逊道。
“是。”梁文君走了,王俊说道:“我去看看袁真,他受了伤。”
“你不走?”凯文逊看向方倾。
“我走什么走?我是副将。”方倾坐到了椅子上。
屋里这会儿就剩凯文逊、于浩海和方倾了。
“你这计划不周全,”凯文逊坐在沙发主座上,拿起一杯茶,想了想又放下,问方倾道,“这里有毒没有?”
“不知道,你要不还是戴着口罩吧,”方倾说,“看你就来气。”
于浩海坐在方倾边上,见方倾伸着爪子要碰脸,想挠一挠,连忙按住了他的手:“啧,别抓了。”
方倾啪的一下打落了于浩海的手。
“这计划是临时起意,是不大周全,”于浩海干脆握住了方倾乱动的手腕,跟凯文逊说,“但殿下不是给我查缺补漏了吗?莱恩死了,施扬的两个儿子不见了。”
“莱恩不是你做的吗?”凯文逊纳闷地看着他。
“我当时都蹲监狱了,”于浩海道,“他不是你做的?”
两人这么一对,都懵了。
方倾哼了一声,一副瞧不起的样子。
“你做的?”凯文逊看向方倾。
“要不说你们都是傻子,还在这儿分析呢,”方倾哼道,“莱恩是卜正找人做的!”
“胡扯,”凯文逊道,“卜正不会做这种事,留下把柄给人查啊?一旦艾登或是施扬还是梁文君查到了,他不是很麻烦?他犯不着。”
于浩海说:“卜正不可能。”
方倾冷笑一声,静静地看着他们俩。
“这事先放一放,反正跟后面局面没有太大关系,财务司已经废了,”凯文逊道,“施扬还好对付,拿住他的儿子就行了,王铎被我劝了劝,为了王烟以后的婚事,他也愿意出来作证,胡德来不在话下,既然递了把柄给艾登,艾登就不会放过他。接下来……还剩谁了?”
“赛威。”于浩海若有所思地看向凯文逊。
“你别看我,我弄不了他,”凯文逊道,“我们孤儿寡母,这一脉支系人少,这些年没少受他的气。赛威只儿子就有十几个人,威尔逊、比尔逊都有封地,他的兵有40多万人,分散在不同的岛上,重兵压阵,驻地王宫附近,都有他屯的兵,我,甚至统帅,都无法跟他抗衡。”
“再想一想,就算他和卜正没有中间线索可以查证,有没有别的事,能找到他的头上?”于浩海有些急切地问凯文逊。
卢君逸、江桦一案,一直是于浩海的心病,何况收养了江盼盼,他更想搞倒赛威。
凯文逊嘴角微微勾起,低头喝茶,他又不怕有毒了。
“搞不倒就搞不倒,横竖跟咱们没关系,你着什么急啊?”方倾忍不住道,“如果真没办法搞掉他,殿下今天也不会来了。”
凯文逊:“……”
方倾就不该在这儿待着,有他在,于浩海就不会被动。
于浩海有些急了,对凯文逊道:“你到底想不想做,不想做就算了,卜正一旦如我们设想进了套,也就不缺一个人指证他,赛威……也无所谓了!”
“这事吧,也不是不能做,就是说出来,你们可能会多想,”凯文逊道,“克鲁格亲王在加洛斯开设赌场,买卖变异人,这些你们都知道了,我就在想,你说赛威跟克鲁格是亲兄弟,关系那么好,会不会也私下开设赌场,也买卖变异人呢?这可是大罪啊。”
于浩海低着头,琢磨着凯文逊的话。
“他要是有,那抓到了更好,要是没有,咱们就栽赃诬赖,弄几个变异人出来,是吗?殿下,”方倾气道,“这种危险的事你怎么不做,要大壮来做?”
“你看看,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我这说的也是个猜测而已,”凯文逊道,“牛虻岛下据说私设大型地下赌场,警方带人几次去抓都没抓到,也不知道是不是赛威跟施扬打了招呼,才拿不到人。”
于浩海:“有这个可能,我听步睿诚说,那安迪王子被赛威收养了。”
“是啊!你想那赛威缺儿子吗?竟然把安迪收养了,谁也不知道克鲁格赌场这摊子,是不是也被赛威收割了。”
“你就在边上架火吧!”方倾怒道,“牛虻岛那地界连海盗都要绕着走,是有名的黑吃黑的地方!那里就算私设赌场,也不是一般人能去拿下的,何况赛威如果真的驻兵在那里,十万也有可能,我们三军合力围剿,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我去看看。”于浩海说。
“……你就是个二缺!”方倾恨得啪啪地打于浩海的胳膊和肩膀,“他怂恿你,你就去了?!你分没分析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跟威尔逊争王位,急于铲除威尔逊,你出头替他摆平,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我现在只想拿下赛威!”于浩海道,“至于什么王位不王位的,现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你是个憨比!”方倾跳着脚骂道,“我不同意!”
“我会派兵支援啊,方副将,你不要把我看得这么卑鄙好不好?”凯文逊已经忍不住笑了。
“我先去看看,管它什么阴曹地府,还有我荡不平的地方?”于浩海敞着双腿,手抚在膝盖上,根本无所谓。
“是,我最近公务繁忙,不然就跟你一起了,”凯文逊道,“步睿诚拨给你,你看你还想要什么,都可以说。”凯文逊连忙道。
方倾简直要气晕了,他脸色发白,导致满脸红色小点点更明显了,他想了又想,说道:“你别去了!既然你们想拿住赛威,未必就比施扬麻烦,我可以去下毒,把威尔逊弄个半死不活……”
凯文逊道:“他可不止一个威尔逊……”
“不行!下毒,下毒,你又要下毒!”于浩海拍了一下桌子,瞪起了眼睛,“昨晚我怎么跟你说的?!”
凯文逊有些纳闷,这才看出两人是吵架了,奇怪道:“他要不是假装下毒,你能从牢里出来?”
他一直以为于浩海和梁文君是装作被下毒才从牢里出来的。
“我下毒怎么了?!”方倾质问道,“大安三岛我虽然污染了大海,可是我们零伤亡收复了三个岛!红霜镇也是我在酒里下毒,卢君逸喝多了才跟你交了底,不然他会投降?!你明明吃了我下毒的红利,为什么还要怪我?!”
“我是不想你迷失了本性!”于浩海怒道,“如果与恶龙缠斗的结果,是终将成为恶龙,我也希望那个恶龙是我,而不是你。你一个医生,不研究一些治病救人的事,天天琢磨着下毒,你还像你吗?这是你学医的初衷?!一旦你被他们抓住了,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方倾被他这么严厉地教训,还是当着凯文逊的面,眼睛蓦地变红了,他伤心地看着于浩海。
“我以后不会再用你的毒,你断了这个心思吧。”于浩海说。
方倾转身跑出了房间。
凯文逊亲眼所见二人吵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会劝架,只干坐在那儿,有些尴尬。
于浩海重重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问道:“牛虻岛,还有别的线索吗?”
“哦,有。”凯文逊把带来的资料递给了于浩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