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浩海在那边和父亲于凯峰开诚布地谈话时,这边小白楼的医学研究室里,方匀也抓着方倾不放,要跟方倾视频通话。
方倾坐在旋转椅子上,手里转着一根黑色记号笔,眼睛东瞅西望的,不敢看他的父亲方匀,这让方匀想起方倾的小时候,他这个当爸爸的每当要训话时,方倾就是这个心虚的表情,手里有时抱着一个球,有时玩着一张纸,或是像今天一样,转着一根笔。
“有什么事快说,我还忙。”方倾说。
“你忙,忙什么啊?”方匀哼道,“忙着把王俊藏起来?”
“卧槽,”方倾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看着屏幕里的方匀,“您隔着屏幕都能看出来啊?!话说我们都觉得连王俊他妈恐怕都认不出他了!”
“废话,我是谁,我是你爹,你搞这小把戏能瞒过我吗?”方匀骂道,“你越来越放肆了!还有你不敢干的吗?!当着统帅、于总的面,当着78军首领的面,你就敢做这种事!”
“嘘嘘!小点儿声,爸爸!”方倾连忙调小了手机的音量,一脸讪笑道,“嘿嘿,您火眼金睛能看出来,别人都够呛……”
其实王俊的脸画成那样方匀确实没从他身上看出来,而是他对凯文逊太熟悉了,凯文逊转身时的错愣—无语—冷笑—转身,说出“佟心萌”的名字,已经让方匀猜测出那人是王俊假扮的,再诈一下方倾,看到方倾的反应,这就知道了真相。
于是更是后怕的直冒冷汗,假设方倾他们一个闪失让卜正那老狐狸抓到把柄,只怕连方倾的前途、王俊的王妃名声都要断送进去。
“你太胡闹了!”方匀喝道,“以前你在医院里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弄出医疗事故来,平时你做实验还是怎么着,我都能罩得住你,毕竟医院好歹是我和你爸的地盘,你现在把军队当你的游乐场,把法庭也当儿戏……”
“我等那老头儿落了槌我才说话的啊,”方倾不乐意了,“我努力忍耐了好不?要是我当庭闹起来他把我轰出去或是□□了我无话可说,可他都说闭庭了,我想说啥就说啥!”
“方倾!”方匀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错了,”方倾举手投降,耷拉着脑袋,“我不是也没办法么,眼瞅大壮就输了。”
“有时候输了未必是坏事,赢了反而不是好事。”方匀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感而发。八壹中文網
方倾在医学上的天赋和素养是完全继承的方匀,在学术上也非常勤奋,刻苦钻研,这一点也神似他,可方倾“科学家”的平静外表下,有非常执拗和极端的一面,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很像年轻时的青羚。
方匀走思了一会儿,从记忆中回过神儿来,又叮嘱方倾:“从卜奕的事儿上,你该吸取教训,很多事过犹不及,不要急功好利,更不可以在法律的边缘试探,逆向操作,把人都当成傻子,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不要弄巧成拙,知道吗?浩海在大方向上是不会错的,你要跟他讨论后再做决定,不要一意孤行。”
方倾心道浩海恐怕都在驻地犯下了大案、要案了,你还让我跟他讨论。
他口头儿上也不再辩驳了,只一味儿地跟老子认错。
方匀又问:“那、那佟心萌,你们打算怎么办?你说的是起诉,还真让王俊去起诉?”
“这就让殿下去处理好了,反正是他老婆。”
“方倾!”方匀气得又抬高了声音。
“爸爸,我这边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跟我师父说下,不要太难过了,”方倾连忙打岔道,“五月死了。”
“死了?那变异人死了?”方匀一愣,“是我的药有了排异反应吗?”
“不是,你的药应该还行,我从这里出发去红霜镇的时候,五月都有个人样了,”方倾道,“是老袁杀了他,他发疯要攻击袁真。我看到袁真这边详细整理了五月的情况,等让他发给你。”
“嗯。”方匀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方倾和方匀视频聊天结束,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拐进了袁真的办公室里,见他正在伏案学习,不禁心情大好:“你没走啊,太好了!”
袁真知道他在躲于浩海,不禁叹气:“我在做作业呢,你先回去吧。”
“我跟你一起走。”
“方倾,他走了好几天才回来……”
“别惹我不高兴昂,”方倾扳起脸,“我刚刚差点儿被卜奕枪杀,现在嗓子都是哑着的,我是功臣!”
“好吧。”袁真收拾好了书本,和方倾一起往后勤部宿舍楼走去。
“我看到你在学程教授的《心理学》?”方倾问道,“你不是麻醉科吗?”
“是我的主修专业,”袁真有些忐忑,“我想考研。”
“哇,不错,程老的心理学我都很想学,我师父可是他的闭门弟子,我都没有机会,”方倾叹气道,“闻教授在外面撒欢呢,也不给我引荐引荐,要是程教授能面授就好了。”
“我就是程教授远程面授的,”袁真说,“机缘巧合,我报到了他的班,他现在带着两个学生,另一位是主修药学,再就是我,要不我明天给你问问……”
“啊?他现在还带学生呐?!”方倾惊道,“他七十多岁高龄了,哇,那你可得把握机会,名师才能出高徒啊!”
“我明天问问他……”
“别,”方倾摆摆手,“他可能一次最多就能带两个学生了,你这一说我是方院长的儿子,他都不好拒绝了。”
“那可以先把我的课停了……”
“凭什么啊?凭我是方院长的儿子啊?”方倾白了他一眼,猛推了他一把,“你有完没完,又想吵架是吗?”
袁真笑了笑,可能,他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方倾能尽快多掌握一门学问比他要有用,方倾是灵活又聪明的,一再令他刮目相看。
可是艾检察官一再跟他阐述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生来是平等的。
袁真有些奇怪,这时候艾检的话怎么冒出来了。
方倾有走捷径的资本,可他还是认认真真地询问了袁真的课程到什么时候结束,盘算着等袁真他们学成了,他再拜托闻夕言给他向程教授引荐。
这段时间两人朝夕相对,都对彼此有了改观。
两人平平安安地回到了袁真的房间里,方倾一路上都一惊一乍的,生怕于浩海出来拦截他。岂知那边于浩海和梁文君跟统帅和于总谈过之后,就回房里洗澡了,一身血污和泥泞洗净,于浩海走出浴室,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看着空空荡荡的卧室,心里的火儿开始噌噌往上冒。
他想象的他的夫人拿着换洗的衣服,等在浴室外面的场景并未出现,别说给他拿着什么换洗衣服了,方倾压根人都不在屋里,从他回来到庭审现场再到散场,方倾就没给他什么眼神。
于浩海看了看这屋子里的痕迹,自己走了十天,方倾回来拿过换洗的衣服,但压根没住过。
越来越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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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真在床上坐着,手里拿着两种扣子给方倾看:“哪种好?”
方倾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偏过头看他手心里躺着的琥珀色扣子和镀金色扣子:“都差不多,你问的是哪方面的?”
“看着严肃、庄严、贵气,神圣不可侵犯的。”袁真说。
“……扣子还有这么多功效,”方倾一边吐槽,一边随意指了指那个琥珀色的,“这个吧。”
“好。”袁真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西装外套,低着头开始认真地把扣子往衣服上缝,那动作看着倒是挺虔诚、庄严、肃穆,神圣不可侵犯。
方倾认出来这是艾检的衣服,听他在庭上说扣子都被卜奕和威尔逊的人薅走了,想必是袁真买了两种新扣子,选一种往上缝。
难道这上面有什么机关?方倾伸手要去拽一下,袁真竟低着头自动自觉地转了半圈,把衣服带走了,没让方倾碰。
“别乱动,”袁真说,“这衣服刚洗好。”
“我晕,”方倾道,“我还刚洗过澡呢!”
袁真没搭理他,还低着头认真地缝,他的针线活比之王俊还要好很多,手缝的扣子比机器缝制的针脚还要平整和牢固。
方倾静静地看着他,觉得这段时间袁真好像在艾登身上花的心思比于浩海还多了,而一些公众场合里,方倾也一次次看到艾登在找袁真在哪里。
只要找到了,艾登必然热情洋溢地跟袁真打招呼,袁真往往一愣,然后匆匆忙忙地躲开。
方倾直觉这俩人像是有情况,但因为他以前和袁真,咳咳,情敌的关系,所以他也不方便问。
这静谧的氛围下,桌上袁真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袁真指挥方倾道:“帮我看下是谁,来消息了。”
方倾从床上翻滚着过去,伸长胳膊拿了手机一看,不禁“妈啊”一声。
——于浩海:让方倾下楼。
手机像烫手山芋似的,被方倾扔到袁真的怀里。
“告诉他我睡着了!”
“你能躲他多久?夫妻俩有什么说不开的,逃避不是办法,”袁真皱了皱眉,“他在外面忙碌了那么多天,刚回来,你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我没什么跟他说的。”说来说去都是伤心,方倾早已放弃跟于浩海沟通。
“方倾,你别太任性了,”袁真斟酌着语句,说道,“他一直卑微地喜欢你……”
“他卑微?”方倾冷哼一声,“他于浩海从不卑微。”
卑微的一直是方倾自己,恍恍惚惚,患得患失,忽而在天堂,忽而在地狱。他需要好好考虑跟于浩海的关系,这几天他认真捋了一遍两人的关系,觉得自己就是爱得太快了,一头扎了进去。匆匆忙忙地和于浩海恋爱和结婚,或是说他们的关系因为战争、因为分别在即,根本容不得多考虑考虑,于浩海一路加快进程,穷追猛打,让方倾从没认真地思考过,两个人到底合不合适。
是爱重要,还是合适更重要?方倾虽然从不曾后悔过,但这个过程,他很想叫停,很想冷静冷静。
可他知道于浩海不是个在这件事上会冷静的人。
袁真没有回复信息,俩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如临大敌。
袁真连扣子都不缝了,怕手抖了缝不好。
“你这玻璃结实吗?”过了一会儿,方倾看向这七层楼卧室的玻璃窗。
“他难道还会破窗跳进来?”袁真说,“浩海怎么会这么无礼。”
“呵。”方倾懒得多说一个字,于浩海在别人面前是人模人样的,年轻有为的于少将,威风赫赫的小于总,可背后压着方倾蛮横往里进的时候可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了,非常蛮横和残暴。
啪的一声,一颗石子打到了窗玻璃上,又弹飞了出去。
“好像,不大结实……”
两个omega快速起身,站到窗边,往楼下看去。
于浩海那熊玩意儿正站在楼下,仰着头往上看,看到方倾探头探脑地往下看,就朝他招了招手。
即使隔着这么高,方倾都从他招手的动作中看出他的不耐烦,还有隐隐的压抑的火气。
这更不敢下去了啊!
“要不你还是下去跟他好好说说吧,他又不会打你。”第二个石头打到玻璃上时,袁真忍不住弱弱地劝方倾。
“在危急时刻,你就这么出卖你的战友吗?”方倾恨恨地看着他道,“你就这么团结友爱吗?”
“可是……”袁真没见过这样的于浩海,令他有些头皮发麻。
第三个石头又拍向了窗玻璃,俩omega在楼上,突然听到了来自楼下的一声怒喝。
“你干嘛呢?”艾登狠拍了一下于浩海的后背,“砸omega的窗干啥?!”
于浩海:“……”
人赃并获,他手里甚至还有几颗没扔出去的小石头,握在手心里,背在了身后。
“我找方倾。”于浩海说。
艾登抬头一看,方倾和袁真的两个小脑袋正齐刷刷地低头往下看。
“你们现在的沟通方式都这么原始了,不知道发短信?”艾登问道。
“我发了,不回。”于浩海说。
“不回就是不想理你,这你都不懂?”
于浩海:“……”
艾登正训斥着于浩海,方倾和袁真从楼里一前一后跑了出来,方倾穿着一身棉布睡衣,外面拢着一件毛茸茸的毛衣外套,笑着对艾登说:“哈哈误会误会,我手机关机了,睡着了,袁真、袁真也睡了,他跟我闹着玩儿的。”
“是吗?”艾登狐疑地看着方倾,又转头看向于浩海。
方倾之所以赶紧下楼,也是怕之前自己咨询过艾登有关离婚的事,他怕艾登心思敏锐,见自己和于浩海置气,就把这事儿往于浩海和自己身上安。
犹如本能一般,方倾还是顾着于浩海的面子。
可艾登看到跟着下楼的袁真,就咧着嘴笑了,顾不得方倾还是于浩海了。
“这么晚,没睡啊?”艾登问道。
“没。”袁真说,“你呢?”
“我?我……我遛弯呢。”艾登说。
凌晨两点多了。
三人都奇怪地看向艾登。
“我喜欢一边遛弯,一边思考。”艾登说。
于浩海问道:“卜奕那边怎么样?都承认了吗?”
“这一番疲劳轰炸地审问,吴求奀的事他已经认了是刘赢杀对了人,他砍错了头,最多他也就只能这么说了,”艾登道,“巴尔干那个omega的事,他是抵死不认。不过……我觉得他要是认了的话,方副将这边也很难收场吧?”
方倾登时一呆:“……你知道?”
艾登笑了笑:“如果你有这么实实在在的人证和物证,又岂会等到庭后发难,早就给我了,你这套路,跟那位叫‘章楠’的情报兵是一模一样的。”
艾登不但识破了佟心萌是假冒的,连章楠那拼接制作的“王烟的证词”也听出来了。
“佩服,佩服,”方倾叹道,“我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不是,我是猫前面玩耗子,让您见笑了。”
“哈哈,吓他一下也好,”艾登道,“只可惜佟心萌这人原是在的,现在,肯定是‘不在’了,咱们都没有证据,定不了他的罪……”
“就看殿下的了。”方倾说。
这一道题被他强行发给了凯文逊,只等着凯文逊接招了。
两人打哑谜一般说了这些话,袁真也参与了王俊的变装,所以听得懂,倒是于浩海如在雾中,不解地问道:“佟心萌现在正被明月看护着,有危险吗?我再加派一些人手。”
方倾难得看到他在这儿犯傻,不禁得意地瞥了他一眼。
艾登哈哈一笑,说道:“让你的夫人给你解谜吧。”
于浩海握住方倾的手:“那我们走了。”
方倾本能地一甩,没甩开。于浩海钳住他的手,大步往将军楼走去。
“那我回了,艾检。”袁真微一俯身,跟艾登告别。
“嗯,好。”艾登咳嗽了两声,轻了轻嗓子。
袁真不由得侧目看他。
“今天话说得太多了,”艾登摸了摸自己的喉结,“这时候……要是有一杯特调饮品喝一喝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嘴角向上弯着,带着似乎控制不住的浅浅笑意,眼睛却瞥向了一边,不敢看袁真。
他在心里鄙视着自己的无赖和无耻,天下的alpha果然都一样,自己也是如此。
“呃……”袁真回忆了一下,“冰箱里还有芦荟。”
“真的?”
“嗯,你跟我走吧。”袁真自说自话地往宿舍楼后面的厨房走去,艾登笑着跟在后面。
袁真回头瞥到他心情不错的样子,想到今天在统帅面前,艾登对卜奕步步紧逼,出尽了风头,难怪心情好。
“看什么?”艾登问道。
“没什么,”袁真说,“我觉得,女孩会喜欢你。”
开朗,阳光,勇敢,充满正义感的艾检察官,肯定比刘赢更讨女孩喜欢,连刘赢那闷闷的木头都有女朋友了。
袁真在庭上听到卜奕那么说的时候都惊呆了,在水星上女孩有多宝贵啊,若说omega是万分之一,那女孩恐怕只有十万分之一的出生率了。
“不敢,”艾登笑得更开心了,“我很蠢的,不敢奢望女孩喜欢我。”
只想讨你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