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白云城。
城主府上,主殿灯火通明。大门敞开着,站在院子里,便能望见坐在里面的两个男人在灯火下畅饮叙旧。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听不见谈话的内容,偶尔能听见两人爽朗的笑声。
两个身披软甲的亲兵站在大门两侧,一手按刀,一手叉腰,神情肃穆。暴雨飘过来打在他们脸上,雨水顺着他们的鼻梁流下来,两人也纹丝不动。
整个偌大的院子里只见这两个亲兵,连个婢女都见不到。
此情此景与上任城主在位时简直有天壤之别。
要知道上任城主是个好面子的男人,光府上婢女就达上千,随时都有数十名亲兵围绕在他周围,府中更是时刻有重兵巡逻。每一次宴席都会邀请城中达官贵族,自主殿到前院都摆满了美味佳肴,席间歌舞相伴,远远的,路过城主府都能听见里面的嬉笑声。
而新城主一上任就将家丁纳入自己的新军营里,也遣散了众多婢女回家。
听到这一消息的白云城居民,无不为新城主的深明大义感到敬佩。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往日城主府的家丁被纳入城主亲兵中,不仅是为了稳固白云城脆弱的防御,更是因为西门烈对那些丧失斗志的老兵深感失望,要自己组建一支年轻的军队,他请了技艺精湛的工匠,打造一副铠甲和兵器,被遣散的婢女实际上是在秘密缝制军服。
夜里风大雨大,两个男人喝着酒,都有些醉意了。
无烬横卧在凉席上,单手拄着脑袋,笑问西门烈:“我想以西门兄的才能,断不会只甘愿只做一城之主吧?”
西门烈亦横卧席上,以同样含糊的口齿回答说:“不然呢?烬兄以为我要取百里氏而代之,篡陈国国主之位?”
“陈国诸侯百里氏,本就是篡位得来的,又被人抢去,并无不可。”
“哈哈哈,看来烬兄游历九州多年,很多观念都变了。”西门烈并未否认对方的猜测,往嘴里倒一口酒,大笑道,“实不相瞒,我的确有这个野心。”
“西门兄是胸怀天下的英才,自当执掌天下,恐怕你不只是想做陈国的王吧?”
“如今天下无道,天下纷乱,诸侯常年征战,弄得民不聊生,兄台不知九州十室九空,幼子无父,新妇无夫的惨样,再乱下去,我华族必要被河洛所袭。”
无烬点头称是:“我也时常在想,这乱世终究是要有个结局的,无论是谁统一九州,百姓的日子都要好过一些。所谓时势造英雄,这乱世之中必将涌现一批英才,依在下之愚见,现下已经涌现了一批将帅之才,西门兄自当了然。”
“你说的,可是晋阳国主白无虞?”
“自然。”
听了这句话,西门烈放下酒杯,目光放到门外的瓢泼大雨上,大声道:“白无虞是个拥有雄狮般野心的汉子,以一己之力壮大了晋阳国力,创立威震九州的晋武卒,又组建了北梁突骑,令其余诸侯国闻风丧胆。我虽觊觎九州之主的位置,却对他充满了敬佩,此生若不能成为与之匹敌的对手,也希望能与他喝上一杯酒,做一个朋友。”
“天下似白无虞这般有雄心壮志的人,亦不在少数。”
西门烈收回目光,盯着无烬微醺的脸问道:“那烬兄呢?”
“我?”无烬微微一愣,忽而笑着摇摇头,“我这人散漫惯了,只想四处走走,过几天清闲日子,对争夺九州之主一位并无兴趣。”
“可我却认为,烬兄作为前朝大将军,曾亲率三十万雄师征讨河洛百万大军,取河洛国主首级于乱军之中,实乃天下第一名将,亦有安定九州之才。您胸怀万甲,若要与白无虞争一番高下,只需振臂高呼,便有千万勇士跟随您的步伐,便是我西门烈,亦甘愿入你帐下。”西门烈说得笃定,不像是恭维之辞。
无烬还是摇头,风轻云淡地笑着,抓起酒壶往嘴里灌:“若我再年轻十岁,听了西门兄这番赞赏,想必会热血沸腾,起兵造事,可我已经老了,天下大权、荣华富贵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多年前为我算命的先生说,待我完成最后一个心愿之时,便会魂归故里,想那些多余的作甚?”
“烬兄的心愿是什么?”西门烈朝前微微探出上半身。
“到传闻中的归墟看看。”
西门烈笑了一下,知道对方真的对九州之主一位不感兴趣,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正当时,门外闪过一道闷雷,一道紫色状的闪电自天际落下。
闪电落下之时,一个黑影在门外一闪而过,守在大门两侧的亲兵拔刀怒吼,方才喊出口,官刀拔出三寸,铁器就刺进他们的左胸膛,不偏不倚,正是心脏处,铁器又以极快的速度拔出,随黑影窜进主殿。
“呵!来得好,恭候多时了!”西门烈狂啸一声,一拍桌案,震碎酒杯,宽厚的木制长桌从中裂开,他大手伸去,握住桌下的六尺钢刀对着黑影一砍。
“哐当!”
一块铁片从火花闪起处迸飞出去,弹射到一旁的大柱上。
黑影的弯刀被硬生生砍断,人也被西门烈的蛮力震落到地。
黑影抓起半截弯刀意欲后退,眼疾手快的西门烈再次爆喝一声,跃到半空中挥刀砍下。纵使黑影身手灵敏,也无法完全避开这一重击,慌忙之中黑影扔出残刀,以此迷惑西门烈,哪知西门烈攻势不减,重重压来,残刀被他一脚踢开,六尺钢刀落下,砍断了黑影的大腿。
一股黑血迸射,黑影惨叫一声,再一别头,双唇紧闭,没了声响。
西门烈急忙上前阻止,可惜他的动作稍慢了一步,黑影唇边流出一丝血水,已经咬舌自尽了。
无烬走过去,看到袭击的刺客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面色黝黑,一副梁州牧民的长相。
他掀开刺客的衣领,一道星辰与弯月的花纹赫然浮现在二人眼前。
是拜月教徒!
西门烈捡起床帘一角擦拭钢刀,回头对无烬说道:“这些狗杂碎,已不是第一次行刺老子了。”
“西门兄与他们有仇?”
“远日无怨,今日无仇。”西门烈叫人进来收拾尸体,复又邀请无烬入座。
待对方入座后,他坐到破碎的桌案前,立刀说道,“烬兄有所不知,这段时间以来不止是我,陈国上下武官都被拜月教的人袭击过。我私下联络过青丘以及鲁国的旧识,他们也深受拜月教之害,想必这拜月教人与晋阳国不无关系,我估摸着,是为了步步削弱其他诸侯的实力,好为晋阳一统九州扫清障碍。”
无烬点头回应:“如此说来,白无虞不仅是个将帅之才,也是颇有心计的男人。”
“哈哈哈,虽说这招实在是阴毒了些,并非大丈夫所为,不过无毒不丈夫,这也是在下佩服他的地方之一。”
“拜月教与阴兵营在暗,令人防不胜防,西门兄可有打算?”
西门烈捡起地上的酒壶,喝掉杯中剩余的残酒,大手一挥,说道:“不急,待烬兄寻得爱徒,我再与烬兄共商此事。今夜夜已深,就请烬兄在寒舍下榻,明天前往七里桐如何?”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