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奏毕,柜台边的王明泽听得如痴如醉,如沐清泉,仿佛身体里的尘垢似乎已被洗涤,压在心里的苦恼全都烟消云散,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掌柜的在柜台后抚掌叫好。
无烬亦频频点头:“姑娘的琴,可真特别啊,却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公子所说的那人,可是帝都第一琴女白雪?”思凡双手放在琴上,面朝无烬轻声问道。
或许是美妙的曲子回音缭绕,让人觉得她清甜的嗓音也是琴声的一部分,听起来十分悦耳自然。
无烬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细线:“正是,姑娘方才所奏之曲,名为空谷鸟语,乃白雪被喜帝囚禁于静水谷之时,偶有所感而创,世间演奏此曲之人不下千万,而能奏出曲中真意的,可谓屈指可数,而姑娘恰是其中之一。”
思凡站起来,微微侧身,再一此鞠躬致敬,而后柔声念道:“承蒙公子赞赏,小女愧不敢当。白雪乃我朝贵族,身份尊贵,琴艺举世无双,又岂是我这乡野艺人胆敢相提并论的?想来公子也是深谙音律之人,今日小女班门弄斧,倒是教您见丑了。”
“不不不!空谷鸟语讲究一个静字,若非体会过一人独守山谷的寂寥,断不能奏出此曲。”无烬说着,又笑了,“今日能在他乡听闻故曲,让我多少感到有些慰藉。”
无烬话音落地,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那是一伙儿守城官兵,为首的是个骑长,身高七尺,约莫四十岁,头顶黑铁军帽,身着黑色铁铠,身形十分魁梧。
不难发现他那张黝黑的脸上有道一指长的伤疤,疤痕是白色的,跟黑黝黝的肤色极不协调,像是一条黑土里的蚯蚓。客栈里的人还注意到他身上的铁铠左胸处纹有盘蛇纹案,五尺长的佩刀上系有红绳,看样子是西门家的亲兵,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小卒也都三四十岁的样子。
四人湿透了大半身子,军靴上满是泥泞,应该是走了很长的路才找到这里。
掌柜的见他们来势匆匆,也不叫王明泽上前招呼。
四人直接走到西门烈背后,弯着腰,行军礼,一言不发。
盲女将画像递过去,低声命令道:“即刻率领一百暗蛟营兄弟前往七里桐寻此二人。”
骑长看也不看画像,一把揣进怀里,沉沉地回复一声,又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无烬望一眼四人,回头面朝西门烈再次道谢:“此番多谢西门兄出手相助。”
“你我二人何必客套,说起来,我倒是有件更着急的事情邀你相助。”西门烈抓起酒壶,主动为无烬斟酒。
无烬轻笑一声:“若我没猜错,该是白云城里来了不速之客吧?”
西门烈也不点名,只说:“豫州一战,四国联军不敌晋阳。我蛟师大败,军心涣散,此时正是我扬州危难之际,亟需人才相助,还望烬兄不要推辞。”
“豫州会战一事我也有所耳闻,在我看来,四国之所以战败,在于缺乏地利与人和。”
“此话怎讲?”
“且说地利,就以陈国为例。扬州多水道,陈国据此发展了水上蛟师,称霸水上,名副其实,然而会战地点在于豫州平原,那是晋阳国晋武卒的主战场,陈国水师毫无用武之地,因而以我水师之力对抗敌人步兵之勇,如何取胜?”
无烬喝尽杯中酒,继续笑道,“至于人和一事,想必西门兄心知肚明。”
西门烈点附和:“不错,四国联盟徒有其名罢了,各国诸侯各怀鬼胎,暗地里教唆自家将士畏缩避战,希望以此保全自己的军队,好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联盟一事,当前看来并不适宜,所谓的以联盟大军对抗晋阳国,只会自取其辱,步步瓦解各诸侯的一生之力,最后反被晋阳逐一蚕食。”
“那该如何是好?坐以待毙?”西门烈有些焦急。
无烬摇摇头:“非也,不联盟不等于束手无策,而是要韬光养晦。”
他说着,取出一只筷子沾了酒水,在桌面上划伤一笔。
“西门兄且看,此处便是澜沧道,它将荆州与扬州分割在大江以南,隔绝了而州与九州其他诸侯国的联系。滕国独占荆州一处,陈国占据扬州,两国之间以七里桐和沧澜道支流为界限,相隔甚近,便是联盟也应是滕国与陈国结盟。两国发挥各自优势,在自己家门口,在沧澜道以南抵御外敌。要知道晋阳人生于西北草原,最喜陆战,却不擅水性,要想渡过大江绝非易事,即便他们侥幸渡过了澜沧道,他们也不熟悉荆州的山地和扬州的水道,无法作战。”
西门烈赞同地点头:“烬兄所言甚是,在下也曾考虑过这一点,只是当时国主不肯采纳我的建议,执意派兵远征,因而让我蛟师受到重创,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一方面朝堂之中有无能之辈生胆怯之心,畏惧对战,军中也有部分将领被晋阳人收买,实难保卫扬州。另一方面,便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拜月教似乎与晋阳国渊源颇深,您有所不知道,那拜月教的阴兵营最叫人头痛,民间称他们为在世阎罗,越传越神。”
“说起拜月教,在下亦是领教过的。实不相瞒,我与我那两个徒儿在荆州犯了事儿,正被滕国官兵通缉,也有拜月教的人要我师徒三人置于死地。”
“哈哈哈!”西门烈再大笑起来,“如果说来甚好,我本就不喜滕国所为,又隐约觉得拜月教徒渗入我陈国,正要清除这些孽障,还望烬兄助我一臂之力,组建新军,清除内奸。”
言毕,西门烈半跪在无烬面前,言辞真切:“此事关系我扬州安危,还望烬兄相助。”
无烬连忙将他扶起来,握着他的手说道:“西门兄的事自是我的事,我与那拜月教本就有仇,此番定当倾力相助,兄台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甚好,甚好!”西门烈格外高兴,起身抓起无烬的手腕把他往门外引,“那就随我回府,我二人痛饮一晚,再细细商议。”
然而无烬脸上还挂着忧愁。
西门烈边走边问:“烬兄还有别的忧心事?”
“我实在放不下我那两个徒儿,想亲自回七里桐去寻他们。”
西门烈略一思索,拍拍他的手背:“无碍,我明日就让思凡带人与你一同前往七里桐,那里的蛇母与我有几分交情,她会出手相助的,相信很快便能找到你的两个爱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