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眼前那具尸体是纪风尘斩杀的,少年下手有些狠,教徒脸被削去一半,一双灰白的眼睛盯着掌柜,似是在诉说什么,吓得掌柜的连声哭喊:“东来,我平日里可待你不薄啊,每顿都给你加了肉菜,还给你酒喝,你可不能杀我呀!”
“不杀你?哼,那可不一定,不想死的话赶紧交代!”江东来晃了晃手里的弯刀,冷冷笑道。
掌柜的抬头看看面前几人,一个身穿红袍、戴着面具的男人正站在台阶下,另一个全身都着黑布的男人倚在门边,两个戴着面具的少年站在江东来身后,每个人的目光都如腊月寒风一般冰冷,看得他浑身一哆嗦。
便是他们将醉仙楼搞成这样?他来不及细想,吸一下鼻涕,回答说:“少侠说的那两人是楼里的一把手,他们早把货带到镜心湖去了,今晚是不会回来的。”
“哦?那他们何时回来?教长又何时回来?”
掌柜的抬头看一眼江东来,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教长这号人物?
他摸了摸酸痛的膝头,擦掉流出来的鼻涕:“那两人把货送到上家手里后,自会回来,按照往常的时间,应该在明日午时左右。至于江教长,他受邀前往昭信府做客,我记得他临走前说三日后回来查看炼丹一事。”
张知陈过去蹲在掌柜面前,翘起一边嘴角笑道:“货是什么货?是你们炼制的人血丹药?”
掌柜的垂下头:“其实货是人,江老跟鹤玟押送十个女娃到镜心湖边,交给河洛派来的接线人。以往他们只是在铜驼街附近抓一些壮丁,运到河洛去做苦力,最近不知是何缘故,改抓女童了。”
“那两人走了多久?”
“不久,不久。”掌柜的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们刚走,英雄们就到了。”
张知陈沉吟一刻,点了点头。
掌柜的所言不假,大家多多少少都相信了。
如今关于醉仙楼的事情已然清晰明了。从掌柜的口中,众人知道江老二人武功一般,在今夜到明日午时之前,或许还有其他教徒赶来醉仙楼。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必须有人留在楼中,截杀上门的教徒,以防消息泄露出去。
与此同时,江东来还得像往常一样送药到玉合楼,不然必定引起王智宇的猜疑。
无烬和大家商议过后,很快做出决定:他和江东来留在客栈,伺机埋伏上门的教徒,纪风尘、张知陈和岚三人前往镜心湖截留运船,把孩子转移到安全地点后再回来另做打算。
不过张知陈在知道卖艺爷孙俩功夫平平之后,信心倍增,竭力说服岚留在客栈帮忙清扫战场,他跟纪风尘两人便足矣。
在他的软磨硬泡和纪风尘的保证之下,岚只得答应下来。
于是大家分别行动。
张知陈兴致勃勃地出门去,似是要去完成一桩壮举,纪风尘跟在他身后。
在漆黑夜幕下,便是鹰眼也难察觉二人的行踪。
今夜的雨很大,豆大的雨点打在斗笠上,几乎令斗笠翻落倒地。
两人一走出酒楼,满耳朵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声,举目四望只见无边无际的雨帘。
他们只手握住兵器,另一只手扶住颤抖的斗笠,颇有默契地弯下腰去,一前一后穿过无数条街道来到镜心湖岸边。
张知陈举目四望,在黑魆魆的湖面上找着了一点灯光。
他指着老远处的几艘帆船影子,回头对纪风尘说:“师兄,我看这四下没有行船,应该就是它了。”
“过去看看再说!”纪风尘说着,弯下腰,踩在滑溜溜的泥水里滑下围湖堤坝。
镜心湖岸边每隔一百步就搭建一座木楼,楼里放一锅牛油,有一根指头粗的灯芯一头触及锅底,一头高出锅沿,算是河岸边的一排明灯。花朝节和国主诞辰时,人们会用鲜花彩带装点这些灯塔,今时花朝节刚过,木楼上还有色彩鲜艳的彩带。
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木楼上的牛油灯都会由城内的守城军点燃。
今夜风大雨大,夹杂着冷雨的狂风几乎能把人撂翻,湖坝上有几盏牛油灯被大风吹灭了,沿湖路线因此变得模糊不清,好在天边不时有一道闪电落下,短暂的白光为两个少年照亮了前行的路,让他们得以顺利前行。
镜心湖一如张知陈所想的那样,从北部上游和城区冲刷下来的黄沙搅黄了湖水,狂风骤起,湖面上波浪翻滚如同上万匹发狂的野马在奔驰。
张知陈抹去脸上的雨水,回头再次冲师兄低声说道:“水势这么猛,该运不走吧?”
“或许他们正是看准这一点,趁所有人不备偷偷出城,我记得花柔说过,镜心湖通护城河,穿过水闸就无人能管了。”纪风尘歪一下头,示意师弟跟上自己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脚下打滑,视野不明,不过一千步的堤坝在今日走来,令张知陈觉得格外漫长。
终于,当他们接近镜心湖渡口时,张知陈看到湖岸边停靠着三艘两丈高的木船。
每艘木船都长十六八丈,宽十丈左右,船面宽阔,既可渡人,也可渡牛马一类的牲畜。
船头有灯火照亮,还有一杆大旗在风雨中飘扬。
风雨太大,看不清旗面上的图案,不过想来应该是半月教的星辰与半月图。
船板上还有一两个人影来回走动,从模糊不清的身形里看来应该是佩刀的武士。
少年们立马俯下身,趴在垒砌起来的土堆后面,将身形完美隐藏起来。
此时又有一道银白的闪电在二人眼前落下。
便是在那一瞬间,他们看清了旗帜上方的图案,那是用银丝绣成的半月,是半月教的旗,同时还听到了一些孩子哭喊的声音。
“所幸赶来及时,他们还没开船,只是摸不清江老二人的位置。”纪风尘皱眉沉声道,说话间,他的右手离开被雨水冲刷的斗笠,缓缓落到黑亮的刀柄上。
张知陈瞥一眼师兄的长刀,知道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抬头望着船板上的人影:“可怪异的是咱们一路走过来都没听到什么动静,难道江老他们去了别的地方?把人送到这里就醉仙楼了?”
“不管那两人去哪儿,反正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摸过去凿了他们的船,让河洛人有来无回。”
两人在黑暗中达成共识,黑猫一样靠近最边上的一艘木船。
船上的河洛武士没有发觉有人正在靠近,依然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城墙。
那个方向是镜心湖连通护城河的闸口,有昭信将军安排的人在那儿,过了那道关口,便能把货物平安送回河洛。
两个少年背靠不停晃动的船沿,屏住呼吸耐心等待。
等到头顶的武士转过身去时,他们先后单手抓住船板一步跳上去。
身体刚脱离湿滑的地面,纪风尘手中五尺长的窄弧刀就出了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