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分明是在试探花柔的口风。
花柔跟张知陈不是第一天认识,当然熟悉大少爷的套路,依然她走进对方的圈套里,气呼呼地说:“我们本来在花园西侧逛得好好的,可是昭信府的那个女人带着一众家奴闯进来,把那一块地儿占为己有,不许其他人过去赏花,简直岂有此理。”
张知陈放下剑谱:“那女人可是昭信将军的宠姬石月?”
“除了她还能有谁?”一想起这件事,花柔气不到一处来,拍着桌子义愤填膺道,“我就没见过这么嚣张跋扈的女人,明明是夏南候赏赐平民赏花的地方,却沦为她的私人领地,究竟是何道理。”
纪风尘听得云里雾里,插不上话。
张知陈回过头去小声告诉他,王智宇不曾娶妻,府上只有一个宠姬,也就是说石月便是先前他们说的那个嗜血妖女,抹了,张知陈好言安慰说:“石月作恶多端,不会有好下场的,倒是姐姐别把这事儿太放在心上,气坏自己可不好。”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气不顺,心里憋屈得很。”
“姐姐勿气,她不是喜欢四处招摇吗?要不我带人去杀杀她的锐气。”
花柔听了呆了一呆,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她没料到张大少爷会如此体贴,心里多少有些感动,不过花柔深受玉玲珑的影响,是个很明事理的人,思索再三后她摇头否决:“那怎么行?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惊动妖女,还是等时机成熟了,再新账旧账一起算。”
张知陈又安慰几句,等她气消了,才让她回房休息。
花柔一走,客栈里清净了许多。
两个少年在大堂里坐了一会儿,小声聊着江东来的去向。
不知不觉间,最后一个酒客离开了客栈,小二关上了大门,婢女们也不见了身影,大抵全都回去休息了。
少年们揣上各自的剑谱,搂着肩,有说有笑地回到房间里。
今日天气甚是酷热,夜间的风带着热气。花柔安排婢女们把刚打上来的清凉井水倒进澡堂里,同时准备好了干净的衣裳。
这时节里,天气炎热,水汽湿重,一天不换衣服浑身都有汗臭。
张知陈受够了热气,刚关上门就跳到澡池里,他的整个身体落到齐人肩的深水里,顿感冰凉彻骨,精神为之一振,烦恼一下子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纪风尘稍显斯文,坐在澡池一角耐心地擦拭身体。
张知陈游到他身边,慵懒地背靠池岸,望着头顶五彩斑斓的壁画感叹道:“我还以为师父会把他的内功传给我,让我一夜之间变成武林高手呢!没想到只是一本剑谱。”
纪风尘包扎完伤口,把药瓶放到身后,捧一把水泼到张知陈身上,在对方的尖叫声中笑道:“师弟想得可太天真了,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成功?实话告诉你吧,传授内功只在说书先生们的嘴里存在,不可能变成现实的。”
张知陈哼了一声,一头扎进水里,在水底泡了片刻,猛地破水而出,甩出大片水花。
他游到与纪风尘相对的岸边,在师兄的目光注视下起身找一件衣服披到身上,一声不吭地坐到椅子上,过了好久,蓦然忧愁地叹息说:“哎,所以我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变成真正的高手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师弟若是不嫌弃,我愿意做你大侠之路上的一只萤火虫。”纪风尘说。
张知陈抬起头,眼里满是惊喜:“师兄的意思是,你要教我天罡尾羽切?”
纪风尘笑着摇头:“师弟又在说笑了,天罡尾羽切要求武者的力道和反应都趋于极致,如果身体素质跟不上,练习这种暴戾的刀法极有可能误伤自己。”
“切,原来师兄是在故意奚落我,并不是要教我刀法嘛。”张知陈闷闷不乐地转过身去,三两下系好腰带,抓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凉茶。
纪风尘换好衣服后坐在他身边,从他手里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说:“师弟此言差矣,九州武者讲究的不过是力道和反应速度这两点。师弟极少干体力活,平日里也缺乏体力训练,短时间内力道恐怕难有突破,可是世间刀法偏偏侧重力量,我若是教你天罡尾羽切,其实是在害你,师父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这才赠你剑谱,希望你以灵巧的剑术取胜。”
“这么说——我只需要把师父给的剑谱掌握就可以了?”
“非也!”纪风尘又打击到了张知陈,“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其实出神入化的刀法、剑术都来自于平日里最简单的动作练习,最简易的剑术也需要一定的基本功,否则光有模样,而无实际用处,外强中干,根本无济于事,望师弟不要掉以轻心,”
张知陈愁眉不展,眼皮微微垂下:“师兄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什么?”
纪风尘向他靠近几分,双手按在身前的桌面上,一字一顿道:“训练师弟的反应能力。”
“这……要怎么练?”张知陈问。
“今夜便可试试,请师弟随我到后院去。”纪风尘说着起身,抓起了窄弧刀。
小的时候张知陈喜欢养狗,父亲爱子心切,不惜花重金聘请瀚都城里有名的驯兽师来训狗,当张知陈看到驯兽师用鞭子一遍遍鞭打小狗,才能使之变得听话时,他就对任何形式的训练,包括去私塾念书都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一向抗拒成为“被训者”的自己,今夜竟会为了所谓的超强反应力,自愿跟着师兄来到后院,开启可悲的训练生活。
纪风尘选定一块视野开阔的平地,找来十余把扫帚,让张知陈空手站在中间。
他告诉张知陈,他会出其不意地丢出扫帚,让张知陈在扫帚落地之前接下。
夜已经很深了,后院里没有烛火,天上的点点星光不足以照亮大地,肉眼的可视范围极短。
当纪风尘丢出第一支扫帚时,张知陈听到了扫帚划破空气的声音,准确辨别出扫帚飞来的方位,随即纵身一跃朝前跳去,自以为这么简单的事情能轻易做到。
然而扫帚飞来的速度太快,他还没摸到,就听到“哐当”一声——扫帚掉到地上了。
看来自己真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连个扫把都接不住。
张知陈在星光下叹息一声,想放弃这所谓的修行,突然他又听到什么东西从身后砸过来了,立马旋转脚步反身跳起来,伸出双手想抓住飞过来的黑影。
四周一片昏暗,他什么都看不见,黑影转瞬即至,接着他胸前一阵疼痛,一下子摔倒在地。
原来是扫帚直接砸在他身上了。
张知陈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胸膛叫惨。
这时候走廊里传来纪风尘低沉的声音:“若把第一支扫帚比作一支箭,方才它射向你最在乎的人,你没能接住,那么你在乎的人已经死在你面前了,第二支扫帚是插在你胸膛上的箭,你没能拦住它,同样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