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风尘抽出枕头下的黑鞘长刀，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一脸坏笑的女孩。
花柔狡黠一笑，站到一边，示意纪风尘往楼下看。
时近黄昏，来往客栈的人少了许多。比起午间人头攒动的热闹场面，楼下稀稀疏疏的两三人显得有些冷清。
无烬就坐在冷清的客栈里，与客栈掌柜玉玲珑对饮一壶酒。
俊男靓女畅谈甚欢，不知无烬在说些什么，只听见玉玲珑不时会发出娇媚的笑声。
其他客人都离他们远远的，听到笑声也不会去看。
无烬换了一件新的长袍，颜色与之前那件相同，是深沉的暗红色，衣摆也刺有一幅狰狞的黑色面具花纹，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衣服的布料是丝绸做的，而非棉麻。
绑住他瀑布般长发的不是麻绳布条，而是银制的发箍。
如果说在进客栈之前，无烬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旅人，那么现在他俨然成了来自帝都的贵公子，不止衣着，谈吐之间自见高雅气质，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是怎么模仿都学不来的。
纪风尘从楼上看去的时候，无烬也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
他抬头朝少年微微一笑，示意对方下楼，继续与对面的女人谈笑风生。
花柔在前面带路。
两人下了光可鉴人的楼梯，穿过两桌正在喝酒的客人，走到被孤立的酒桌前。
纪风尘一近无烬身，随即弯腰作揖，轻声念道：“谢前辈神药，晚辈敷上后好了许多。”
“药你就留着吧，伤好后再给我。”无烬拉开一张椅子，示意纪风尘在他身边落座。
少年收下瓷瓶，挺直后背，又向一旁的玉玲珑作了个揖，同样恭敬地问候道：“晚辈见过玲珑姐姐。”
玉玲珑微微点头，柔情似水的目光在少年身上上下移动，同时不忘发出赞叹之辞：“啧啧，看来这身衣服很合身嘛，小哥穿着显得格外精神，若是你们肯在此多住个十来日，我便有时间为小哥缝一条软织腰带，配上这身衣服，定叫瀚都城的怀春姑娘纷至沓来。”
纪风尘听不出话里的意味，只觉双脸一红，又无法逃身，只好硬着头皮在花柔的目光下陪笑。
无烬直视玉玲珑的脸：“既然玲珑姑娘查出了一些眉目，就请姑娘亲自告与世侄。”
“也罢，小哥的事情更为要紧。”玉玲珑说着，浮在脸上的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冷漠的气息从她明亮的眼睛里散发出来，与上一刻的温柔秀雅判若两人。
花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推下去，让两个守在楼梯下的婢女请走酒客。
那些酒客似乎极敬重玉玲珑，酒喝到一半被掌柜的赶走，非但不生气，临走前还客客气气地跟玉玲珑告别。
等为数不多的酒客一走，婢女们即刻关上客栈大门。
阳光被遮挡在外，客栈一楼出现短暂的黑暗。
玉玲珑举起手掌轻拍两下，就有人点燃客栈里的灯笼。
灯火照亮了客栈。
包括花柔在内，所有下人都退到后院去。
从她们有条不紊的行事方式看来，显然是受过训练的。
纪风尘猜测这家有来客栈绝不简单，无论是掌柜的还是婢女，应该都会武功，具体是什么来路恐怕日后方能揭晓。
玉玲珑举起茶杯，抿了一口冷茶，在令人不安的寂静里开口说话了：“我的探子打听到一些消息。昨夜昭信府里有一队军士出没，约莫十三人，他们带着兵器，为首的校尉吕震手握出城令，昨夜出城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纪风尘比谁都清楚那伙杀手的人数以及进攻方式，对方有计划的围攻方式，是滕国军中常见的阵法，更可疑的是他们用的都是滕国军营兵器。
听玉玲珑这么一说，他心中一沉，呆然道：“难道追杀我的幕后主使，是……”
后面的名字他没有说出来，可三人都知道或许是昭信将军王智宇。
“我想以玲珑小姐在瀚都城的人脉，打听到的东西应该不止这些吧？”无烬抓过玉玲珑面前的空杯子，倒满茶水，缓缓推了过去。
玉玲珑看着眼前的茶杯，故作为难地笑道：“哎呀，烬公子都敬茶了，我哪敢有所隐瞒呢？”
还有别的消息？纪风尘按住心里的震惊，继续听她说话。
“三年前晋阳大军企图强渡澜沧道，被滕国大军击退，那时王智宇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卒，不过自那一战之后，他在军中晋升的速度令人咂舌，仅用三年时间，就升到了昭信将军的位置。”玉玲珑摸了摸冰凉的茶杯，转过脸来与纪风尘对视，“小哥认为，滕国军中，从一小卒晋升到昭信将军需要多少时日？”
“按滕国军制，士兵三年一晋升，从小卒走到昭信将军的位置，至少需要十八年。”纪风尘刚答完，就体会到对方问话的深意了。
——王智宇必然使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伎俩，否则晋升不了这么快。
“再有一事。半年前王智宇主动向国主请命，愿到河西寨主持征兵，国主本欲两丁抽一，王智宇擅做主张，将河西寨方圆三十里的成年男子全部拉进兵营，还偷换了驻兵，如此一来，留守在南部防线的只剩些虾兵蟹将，滕国几乎丧失了抵御河洛人的力量。”玉玲珑略一沉疑，接着毫不留情地说，“我听烬公子说，小哥有意请王智宇帮忙？据我所知王智宇乃是口蜜腹剑之人，若不能为自己换得一些利益，他是不会帮助你的。”
纪风尘抬起头：“玲珑姐姐，那王智宇在瀚都城口碑如何？”
“其人深藏不露，这些年来他本人未曾做过多么过分的事，但是他的家人骄横跋扈，还纵容属下胡作非为，强抢豪夺，奸淫掳掠，害民不浅哪！”
听到这话，少年两道眉毛缩得更紧了。
比武当日他与王智宇见过一面，对方举止不俗，表现出来的一面也是平易近人，却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竟是个伪君子。
请求王智宇相帮一事算是泡汤了，下一步要怎么走，对纪风尘而言是个难题。
他低下头，思索要如何把情报传到国主那里。
“总会有办法的。”无烬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掉头望一眼大门的位置，幽幽地说，“许久不曾来瀚都了，想出去走走，可有人愿陪我出去？”
他的目光停在玉玲珑身上，应是期望佳人相伴。
可惜玉玲珑摇了摇头，婉言拒绝了：“烬公子有所不知，瀚都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瀚都了，近些年来城内很不太平，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敢冒着被三害侵犯的风险夜游瀚都？”
“三害？”无烬的眼睛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