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张天门管理有来客栈的掌柜。”
“只是这样吗?”少年不死心。
多年习武的经验和数十次生死击杀练就了他敏锐的眼力,他看到玉玲珑娇弱的外表下,藏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戾气,那是杀过人的气息。
无烬笃定地点了头,打消了他的顾虑。
无烬伸出右手,示意纪风尘动筷吃饭:“不止客栈,张天门在荆州的产业都由外人打理,所雇之人形形色色,整个瀚都里他有八家客栈三处酒馆,我只认识有来客栈掌柜的,其余人,至今未曾见过面。”
“那位张前辈,想必也是个很厉害的人物。”纪风尘握住筷子,轻轻夹了一叠菜放入口中,本想继续评价神秘的男人,砸吧嘴,改口道,“好吃,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这段时间他疲于奔命,时刻提防杀手的袭击。先前本就没有好好吃饭的机会,盘缠用完后,就靠吃山间野果勉强果腹,偶尔运气好会捕到一只山野小兽,才有开荤的机会。
短短三个月,少年变得消瘦如柴,颧骨突出,一对眼窝深深地陷进去,手上只有一层皮包裹,不禁让人怀疑他是否能举起与自己同高的兵器。
如今有了大快朵颐的机会,换做常人已是风卷残云不顾一切,他却格外收敛。
母亲的教导融入他的言行举止当中,哪怕饥肠辘辘,面前是罕见的美食,纪风尘的吃相依然与对面的无烬同样。
他记得母亲曾经说过,吃饭时不要说话,咀嚼最好不要发出声音,握住的筷子不能过于用力,否则碰到碗碟时上发出响声。
无烬秉持着同样的作风,自斟自饮,从头到尾都不劝对面的少年喝酒。
横隔在他们之间的除了十二碟菜肴,便是凝重的空气。
饭菜入口,纪风尘想起不久前惨死的弟弟、母亲慈祥的面容,还有父亲黑色的甲胄。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从他脑海里悄然浮上来。
昔日的欢声笑语跟眼前的冷清场面形成了鲜明对比,压抑已久的悲伤顿时从少年心头喷涌而出,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死死的,心脏里下了雨,淋湿了满地的棉花。
他鼻头一酸,眼中有了温热的液体。
纪风尘遏制不住庞大的哀伤,可理智又要求他必须保持仪态。
他捏紧拳头,用嘴咬住筷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陷入了痛苦的挣扎里,比起身体遭受的箭伤,千疮百孔的心脏根本无药可治。
不知何时,无烬来到他身后。
男人将温暖的手掌盖在他肩上,以父亲般慈祥的语气说:“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少年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下一刻,他再也遏制不住这些时日所遭受的委屈和怨恨,反身抱住男人的腰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数月后,纪风尘打开情绪的闸门,汹涌的悲伤像是十丈高的黑色潮水将他淹没。
那一声声痛苦的哭泣,仿佛是从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屋里,织出一幅暗蓝的悲哀。
男人静静地等着,直到贴身衣物被泪水打湿,直到少年稳定了情绪,他才抬起手温柔地抚摸少年蓬乱的脑袋,“不过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落泪。那个男人可是敢于直面千军万马的大将,他的后代不能是个懦夫。若你让他失望了,他在天上也会失望的。
“纪风尘,你要记住,世上只有弱者才会掉眼泪。我不允许他的后代是懦夫。哭完这一次,你就再不能流泪了,哪怕有朝一日,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离你而去,你也不能落下半滴眼泪。”无烬安慰着少年,脸上淡漠的表情变得柔和。
“我纪风尘,不是懦夫。”少年陡然抬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很好,但你需要用行动证明这一点。”
纪风尘三两下擦去眼泪,握住刀柄嘶吼道:“会有那么一天的,所有伤害书言的人都会死,管他是谁。”
“证明自己的强大,不是用刀剑!”无烬掏出一张手帕替他抹去脸上的泪痕,等少年稳定了情绪,又从怀里摸出一条黑色麻绳。
纪风尘接过绳子,疑惑地望着男人。
对方却什么解释也没有,抓起木箱斜挎在肩上,转身准备出门,却又在门口停下了。
无论在什么时候,他的背影总给人一种强烈的孤独感。
在此间,那股无可名状的孤独感更加强烈。
“在衮州,人们以细绳为信物。当年你父亲救我一命,我将系发红绳绑在他刀上作为信物,而今纪兄已去,独留一个子嗣,昔日之恩便该报在你身上……”无烬抓住木箱皮带的手举起又落下,扶住了腰带上的一块铁牌,“今日,我把相伴十余年的黑绳送给你,绳子断开的那一日,便是我报完恩情离开你的时候。所以,你一定要在它断开之前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除了身体要变得更加强健,心脏的厚度也要加强。”
纪风尘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地收下黑绳,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起身大喊:“谢前辈。”
“往后,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谢字。”纪风尘伸出右手在怀里摸了摸,反手扔出一瓶金创药和一圈白布,“洗个澡,换好药,再好好地睡一觉,睡醒了换身衣裳与我一同出去。”
纪风尘跳起来抓住两件东西,轻轻地落到地板上。
“前辈,我们是去找昭信府吗?”
“不,是去证实我的猜测。”无烬反手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