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一半却突然停住,显然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郑曲尺心中虽然有些遗憾没听全,面上却佯装不解:“有什么?”
勒泰及时收声,他眼珠子一转,提出了要求道:“瓦不能告诉你,除非你现在就放了瓦。”
放是不可能放的了。
一来这小子小小年纪便这般心狠心辣,只为邀功便可随便射杀一位无怨无仇之人,放其回去,岂不放虎归山?二来他们愙朱部落的人好像知道一些关于宇文晟身上的秘密,还计划着要对付他,这事郑曲尺势必要搞清楚明白。
她故作为难道:“我说了会放你走的,可现下这么多人守着,我不能放了你,等再晚些时候……”
勒泰却怀疑地看着她,不耐烦道:“那些人分明都是听你的,为什么你不能放了我?”
为什么呢?
这是个好问题,她得好好想一想。
“其实……那些人都是别人派来监视我的,我嫁过人,但那人死了,我家里人便逼我再嫁,再嫁之人便是这镇守乌堡的将军,可我不愿,我只想守着亡夫的牌位过完这一生,于是他们便打我、骂我,他们还特意将我带来这边境之地,便是要与他培养感情……我的话,他们向来不大听从的,反倒会怀疑我放伱走是别有用心。”她越编越顺口,脑子里都有情景画面了。
勒泰显然没看过多少狗血剧,一听她的经历如此悲惨坎坷,又是死了夫君、又是被家里人逼嫁,还又打又骂,听得他是热血沸腾,惊奇连连。
“你家里人……倒是挺狠的,不过你最好不要嫁他,这个人可是个有病的,小心以后他会杀了你。”勒泰难得起了善心,隐晦的劝了她一句。
……宇文晟有“病”这事,这么快都传到愙朱部落的人耳中了?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郑曲尺捂着嘴,似被吓到一般。
勒泰看着眼前的郑曲尺,当真是又傻又天真,睁着一双明澈干净的大眼睛,笑容恬甜清浅,叫人不自主生出好感,但他也不是一般的小孩,他心肠硬着,始终不肯讲透:“总之你嫁给他,要么他发疯杀了你,要么你迟早会守活寡的。”
这句话……听起来倒不像是诅咒,而是一种预料。
“发疯”与“有病”,一般是骂人的,但郑曲尺却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一层别的含义。
她此时真的很想撬开勒泰的嘴,让他吐露出她想知道的事情,然而她也知道,这些蛮夷生性野蛮凶悍,连個孩子都敢杀人,只怕用强硬的手段只能叫他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是因为你阿达要杀他吗?”
勒泰横着一双眼睛:“即便瓦阿达不杀他,他这种情况也活不了几年,除非……”
活不了几年?
为什么活不了几年?宇文晟正值青壮年,为何他笃定宇文晟活不了几年?他们愙朱部落是真的知道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还是危言耸听,这件事情宇文晟又是否知道?
“除非什么?”
勒泰又将嘴闭上了,跟个蚌壳似的,不肯透露实情。
“瓦不知道,瓦不能说,反正你听瓦的,别嫁给他,瓦看你长得还不错,不如你跟瓦一起回愙朱部落,瓦们部落肯定有人会娶你的。”
这小子的嘴真严实,这都不肯透露,果然还是没有真正得到他的信任啊。
“恐怕不行,我孩子还在他们手里呢,假如我不嫁,他们就会杀了我的孩子。“郑曲尺愁苦的叹了一声,一脸认命的样子。
“你都有孩子了?”
勒泰也是惊呆住了,她看着不比他大多少岁,这又是丧夫,又是被逼再嫁,还有孩子被控制着,其人生经历简直堪称跌宕起伏。
“对啊,还生了两个,是两兄弟,小的有些像你,顽皮的时候总让大人头痛,乖起来又让人心软,看着你这样独自跑出来,我便会担忧起我家中的孩子们可曾安好……”
勒泰才活十一、二岁,还没有真正见识过人心险恶,狡猾的中原人虽然不一定有他们蛮夷凶狠,但他们擅长攻心计,那玩意儿如同软刀子似的,看着温温柔柔没啥伤害力,但事后可扎心了。
听到她说的这些话,勒泰也想起了自己的阿姆阿达,想着平时他们那么疼爱他,如果发现他独自跑来邺国地界,还被人抓走了,肯定也会跟这个女人一样担心吧?
一想到这,勒泰有所触动,忍不住道:“你如果有孩子……那你就更不能嫁给他了,他被种了凤凰泪,最后不是发疯就是会死掉,你可以跟你的家人说,别让你嫁给他。”
郑曲尺瞳孔猛地一紧。
凤凰泪……竟然是凤凰泪,这个“凤凰泪”究竟是什么?之前从宇文晟的态度她就猜到,它肯定是一种不能公示于众的秘密,他常年戴着面具,不允许任何人窥视,可见一斑。
她又问过常管家,显然他是知道些什么的,但却让她去问宇文晟,他不敢做这个主。
明明他说了那么多隐秘之事,却偏偏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倒是让郑曲尺一下子犹豫,该不该掺和进这件事情当中了。
“凤凰泪是什么?为什么被种了它不是疯就是死?”她紧声问道。
正当勒泰准备开口之时,前方的士兵跑过来,对郑曲尺禀报道:“夫人,前面有人打起来了,双方人数都不少,为避免咱们被牵扯进别人的仇怨当中,咱们必须赶紧离开此处!”
“怎么回事?是什么人?”
郑曲尺拧紧眉心,迅速转身站起来。
“隔得远瞧不太仔细,但看其装扮服饰,不似咱们中原人,反倒像是两个不同部落的蛮夷在争斗……”
“甘鑫呢?”
“他说去探探情况,让咱们先走,他能追得上。”
稍微沉吟了下:“行,那便听他的,先行离开”
郑曲尺叫人带人勒泰上马,当他们正准备离开时,却不想一直安静配合的勒泰突然放声大叫:“阿达,我在这里,阿达——”
郑曲尺一惊,她猜测附近肯定会有类似“斥候”一样的蛮夷监视四周动静,果不其然,当即回头一看,她却见勒泰的喊叫惊动了对方,一队人循声而至,他们扒开芦苇,手上举着长矛。
蛮夷的长矛是骨头磨尖的矛头,看起来既原始又血腥。
郑曲尺瞥了一眼勒泰,难掩眼底的怒意:“你这么叫,倘若引来的不是你阿达的人,反倒惹来敌人怎么办?”
勒泰一愣。
倒是被郑曲尺一语一语成谶,这一队举着长矛的蛮夷并不是愙朱部落的人,他们疾奔而至,一见郑曲尺等人身上的中原人服饰,当即恶相暴露,投掷出长矛准备将他们射杀当场。
留下的士兵自然第一要务便是保护郑曲尺,而勒泰被缚住了双手双脚,人被愤怒的士兵扔下马背,面对射来的长矛根本没有反击与躲避之力。
眼看即将要被长矛射中,好在郑曲尺眼疾手快翻身下马,一把将勒泰给推开了,可她自己却被划破了手臂,当即鲜血直流。
勒泰转过头,见她捂着流血的伤口,唇色痛得煞白,额头满是冷汗,那一刻,他眼底刹时流露出的是最真实的情绪——感激、愧疚与不知所措。
“你、你没事吧?”
郑曲尺没有回答他,而是对士兵下令道:“带上他!”
士兵们不敢不从,便重新将勒泰挎带上马,但见后方的蛮夷仍旧穷追不舍,好在甘鑫这时候回来了,两三下手便将这些人给解决掉了。
眼见危机解除掉了,郑曲尺这才松懈下神色,她立即问甘鑫:“探听到是些什么人,为什么打起来?”
“是两支部落的蛮夷队伍在打斗,好像是一方的什么东西被另一个偷走了,双方一直争辩不休。”甘鑫一直走南闯北,自然听得懂一些蛮夷语言。
这时勒泰小声道:“是溪地部落,他们跟瓦们愙朱部落向来关系不大好,前段时间溪地部落的首领不知打哪得了个漂亮的中原女人,但没几天人丢了,他非说是我们愙朱部落将人偷走了,一直在找我们的麻烦。”
郑曲尺听见了,她当然也知道勒泰这些话是讲给她听的。
看来她救了他,为此伤了一条胳膊,倒也不算亏,这小子坏是坏,但至少还有一点做人的底线,知道知恩图报。
在这时,溪地芦苇地又有大批脚步声传来,郑曲尺耳力极佳,一下就捕捉到了,她当即紧张起来。
“又有人来了。”
因为辨认不好方向,乱闯容易碰上,他们下了马,拉着马匹小心谨慎前行。
甘鑫扫过郑曲尺流血的伤口,眼中遽然闪过一丝郁冷与自责。
“脚步声闷重,但行动迅捷轻快,不凌乱杂碎,反倒整齐有序……应该是军队。”甘鑫侧耳聆听道。
郑曲尺对甘鑫的判断准确度从不怀疑,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
“是他来了?”
她微微瞠大眼眸,声音微哑。
这时芦苇荡内芦花尘榍气荡,伴随着一阵惨鸣声,在场的人都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因为任谁都能感受到一股危险又阴森的气息正朝着这边蔓延。
杂乱的脚步、粗重的喘息声,甚至是浓烈的血腥味道……种种混杂成一种叫人呼吸困难的凝重感。
有人正慌乱地朝着郑曲尺这边逃跑过来,越来越近,直到跌倒在地上的人压垮了遮挡的芦苇,他们满脸是血,嘴巴恐怖的张得大大的,仿佛身后有什么魔鬼正在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