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明德九年，契丹人的铁骑再度南下，摄政王于朝堂之上力排众议，意图亲征。
襄平侯许轶戎装上殿，与怀化将军高星烨一同跪请出战。
摄政王凌昭当庭未置可否，却在三日后，允了许轶带着跃跃欲试的凌煜和八万禁军，前去支援，以平北地边患。
行军时，凌煜对着自己这个皇姨父十分好奇，“听闻姨父十八岁时就随着姨母出征了，这样吗？那姨父一定见过姨母在战场上的英姿吧？”
许轶对着这个问题极多的侄女相当有耐心，“是，你姨母，不光英勇，”
他顿了顿，“还十分好看，被党项人称作，玉面修罗。”
凌煜今年十七岁，尚未成年，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稚气未脱，“我小时候就特别崇拜皇姨母，宫人说，皇姨母十八岁第一次出征就平了西北边患，从未有过败绩，二十岁就灭了西夏，可惜我每次都没赶上看到皇姨母归京的场面。”
“皇姨母这次要是能和我们一起征西就好了。”
她顿了顿，也觉得自己说这话不太好，默默抿了抿唇。
许轶却笑得温润，语调平和，“她要守大周平安，我替她守北地平安，如此而已。”
更何况，临行前，凌昭已经拉着他，将排兵布阵都推演了一遍，锦囊都快塞不下了。
凌昭在战场上天生的敏锐，让她有如神助。
他低头，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那是凌昭日常身上戴着的，如今被盘得乌黑发亮。
临行前凌昭将这串佛珠戴在了他身上，却不为佛光庇佑他，只为她守护他。
“有我庇佑你，这一仗，定然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许轶再抬头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远方的红云一般的夕阳。
朝霞不出门，夕阳行千里。
明日依旧是个行军的好天气。
同年六月，西北军大破敌军，将妄图北下的契丹人重新赶回了辽国。
此次与往年不同，主帅是一个男子，大周开国百年来，第一个男性主帅，是当今摄政王的正夫，也是其唯一一个夫郎，出身武将世家。
期间不少男子将领也屡立奇功，为后世男子的地位提升，做了极大的铺垫。
就在许轶安顿好军民，打算班师回朝的时候，契丹铁骑却在冬季来临之时，率领四十万大军再度南下。
这一回，攻打的是最薄弱的地界。
而大周冬日的粮草尚未到达。
许轶带人支援的时候，那一城的人已经几乎吃光了城内所有的草根树皮。
这是凌煜第一次见到世间的疾苦，麻木又瘦骨嶙峋的军民，失去光亮的眼神，还有因为吃了观音土而肚子疼到打滚的小孩。
“看到了吗？盛世之下，依旧有人因为战乱吃不饱，穿不暖，京中只知道今年的裘衣昂贵，却不知道为何昂贵。”
许轶说着，目光沉凝。
这是凌昭最担心的事情，也是折磨她许久的事情。
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注定边疆会有民众受苦，动荡不安。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凌昭正看着各部年终奏报，听完了消息，她看着眼前的户部奏报，沉吟片刻。八壹中文網
转身进了天凰殿内。
凌宸坐在轮椅上，看着眼前带着一身霜雪进来的凌昭，就知道只怕出了大事。
“怎…么了？”她说话还很费劲，每日也只能站起来被人扶着行走片刻。
“西北，军情告急。”
凌昭顿了顿，抬眼，直直看向凌宸，“我想要，亲征西北，收复燕云十六州，这一仗，我一定要打！把他们打服为止！”
凌宸定定看着眼前的妹妹，末了，扯开一侧嘴角，艰难笑笑，“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朕，准了。”
凌昭跪了下来，“臣妹凌昭，叩谢皇上圣恩。”
凌宸从凌昭出生的那天起，就知道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妹妹，天生将命，会是大周的大杀器。
但她却不信命，直到九岁那年，凌昭一个人把那群侮辱武将的文臣家的孩子打得抱头鼠窜，却坚持不肯认错。
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凌宸冒险去太庙里给她送了几块点心，看到的是倔强不肯弯曲的背脊和孤傲的背影。
凌宸在那个时候隐约意识到了，人的命，或许真的是天生的。
她教不会凌昭收敛锋芒，尊重儒道，也教不会她自辩清白与退让收敛，所以她背着父君的嘱托，一点点将自己变成一个可靠的，足以替她收拾残局的大姐。
凌昭，终究还是那个凌昭，从未变过。
可惜，如今的她，到了不惑的年纪，却依旧困惑于天命之间。
如果可以，凌昭是不必背负这些的。
一个摄政王，大约从来不是凌昭想要的。
但收复燕云十六州，是先帝留给凌昭的嘱托，也是凌昭梦寐以求的。
她的确厌恶征战，但这一战，凌昭必须打，大周必须打。
明德九年冬月，摄政王亲自带兵征西，已经休养一年多的皇帝重新坐镇京城，大小事宜，交由中书省汇总后，于天凰殿汇报。
秦王凌昭带着十万禁军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出击，自侧方击破试图攻城的契丹人大军，接着困守城池之中的大军倾巢而出。
事先没有太多交流的许轶，却凭借着多年的默契，与凌昭汇合于城外，逼退了那四十万大军。
大军收拢扎营的那一日，迟到多日的补给终于到达了西北。
凌煜年轻气盛，最是想要出城迎战的时候，也一直不明白许轶和其余人说的再等等，究竟等的是什么。
起先她以为是粮草，但在那道赤色身影出现的一瞬间，所有的西北军将士口中，高喊的都是，“是秦王来了！”
赤色身影于千军万马之中不过是微末的一道火苗，却好像点燃了城墙上所有人的激情。
那个所有西北军心中的神明降临，那么这一战，就是必胜。
凌昭的到来让原本有些低迷的士气陡然拔高，她并未停留多久，乘胜追击，水陆并进，短短一月，接连收复瀛、莫、宁三州，连破三关，抵达幽州城外。
时值寒冬，凌昭到达幽州城下之时已近除夕夜。
一顿大餐之后，凌昭听着周遭的欢歌声，看着火堆旁一同坐着的男子，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十三个年。
这些年，人情冷暖，世道炎凉，聚散离合，于她而言也算寻常，唯有许轶，一直陪在她身边。
如同第一年一样，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渐渐地，好像也就真的成了一个人一般，思维相同，步调相同。
有人陪她做了这么一场炙热的梦，可梦迟迟未醒，死去的土壤长出新芽，崭新的，繁衍的，是真实的，生动的。
许轶也注意到了凌昭的眼神，他伸出手，那双，一向被凌昭珍爱的骨节分明如玉雕成的手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自虎口延伸至手腕。
凌昭主动去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的手在空中交握，那本都该富贵天成的手上，都有一层细密的茧子。
爱情好像唯有开始结束才会轰轰烈烈，其间鸡毛蒜皮，人情往来，大约是温吞而静默的，若你享受那一成不变的的风景，才会明白四季也有不同喜乐。
千帆过尽后，他们终究还是在命运的洪流之中紧密相拥。
这是他们许多年后再一次并肩作战。
明德十年二月，秦王凌昭困幽州两月后，终于攻下了幽州。
时日空中有赤金色云霞，恍然若振翅欲飞地凤凰。
时年秦王为帅，襄平侯为副帅，与北地不过一年多，终于攻占元朝都城大都，燕云十六州结束了数百年北方游牧民族的统治，重归大周。
夫妻二人，成了北地军民心中当之无愧的战神。
两人班师回朝的那日，无数西北军民高呼千岁，送人至城外方回。
阔别京中足有近两年，原本还有些跳脱的凌靖却已经稳重了下来，恍然间像是少年时候的凌宸，读书习字做文章，都是凌宸一手教导。
凌宸许久不见被凌昭带着历练的凌煜，也有些恍如隔世，招了招手，把人喊到了自己跟前。
“老四都长这么大了，在边疆这么些时候，瘦了，也高了，都成人了吧？该选正君了。”
凌宸的身子已经不中用了，不能长久地批阅奏折处理政事，没有凌昭在的一年里，居然是靠凌靖给她念奏折和帮忙写朱批的。
明德十一年，皇帝第四子凌熠被封为宸王，娶右相之子为正夫后，先后于户部、兵部等六部学习。
明德十二年，元君崩逝，死后却被葬入妃陵，后世传言为其亲子谋反所累。
明德十三年，皇帝退位，宸王继位为帝，改号兴武，秦王凌昭依旧为顾命大臣，兼任太傅，辅政多年。
兴武六年，太上皇逝世，是为周仁宗，其在位十三年，仁德友爱，注重民生，与秦王乃大周皇室不可多得的姐妹情深代表。
同年九月，尚未四十的秦王致仕，与秦王夫隐退江南，秦王世女年仅十七，便拜入翰林院，后一路高升。
帝喜亲征，凌靖一度监国多年，成了大周另一个三朝传奇。
后世记载，秦王凌昭，勇武非凡，文治武功，皆乃天成，自十八岁起平西北边患，二十一岁灭西夏，三十岁收复燕云十六州，是为大周开国以来的真正战神，有夫襄平侯许轶，携手征战，屡立奇功，二人一生琴瑟和鸣，为民众向往称颂。
暮春三月，柳絮翩飞。
苏州一处宅院中，一身青衣的儒雅男子站在树下，手中还捏着一包刚刚出炉的糕点。
“这糕点粘胃，一会儿少吃点？”
“小郎君好生俊俏，你是谁家的小郎君？要不跟我回家吧？”
同样穿着青衣的女子从桥头跑过来，容色宛若经过岁月沉淀的宝石，姝丽惊人，听着这么一句，伸手笑起来，眼角有轻轻的笑纹。
“是你的小郎君。”男子跟着笑起来，将那包点心打开，只取了一块放她的口中。
两人携手，走入了暮春的朦胧暖光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