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右相和翰林回来之后,虽然面色沉重,忧心忡忡,却都向秦王行了礼,如此一来也就证实了先前那个手谕的真实性。
众人散朝之后,凌昭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但最主要的,还是要回天凰殿,先把那小兔崽子带回来。
还没有踏入寝殿,凌昭便听到了清脆的读书声。
她心中一定,稳了稳情绪,走了进去。
凌靖坐在床榻前的桌案之前,正专心地念着春秋。
凌宸躺在床上,面容僵硬,眼中却含着笑意。
“皇姐,你醒了?”
“皇上如今还不能转动身体,半面手脚和面部都是僵硬的……不过,庆幸的是,另一半虽说不能长时间动弹,短时间用手书,还是能做到的。”
小楚低声向凌昭解释道。
凌昭看了一眼凌靖,“嘉澍,让楚领侍带你去前头吃点果子好不好?”
凌靖自知偷跑出来本就是自己不对,此刻听话得厉害,转头就放下书本跟小楚离开了。
凌昭取了纸笔,跪在了床榻之前,“臣妹有罪,一时情急,这才私自做主,还望皇上,饶恕臣妹。”
凌宸握着笔杆,费力地在上头画出了几个字。
“你,无错。是晋,有错。”
凌昭长出了一口气,“如今事从权宜,臣妹无窃国之心,皇姐安心养病,待您能行走言语,臣妹即刻还政,至于晋王,她年轻气盛,却实在并非明君之资,恕臣妹僭越,已经将人圈禁与府中,至于那蛊惑皇长女谋逆之人,臣妹觉得……”
凌宸那青筋毕露的手用力,在洁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个犀利的大字。
“杀。”
凌昭垂眸,看着那个杀气凛凛的字,心中终于彻底安定了下来。
她没有猜错凌宸,她舍不得直接否定凌熠,但到底也不是不明白凌熠并非合适的储君人选,如今凌熠、元君、王家急不可待,多少终于惹怒了这个真正的皇帝。
凌熠上位,外戚弄权,是大周皇帝的大忌。
凌宸不会容许这么一个形同傀儡的皇帝登基。
“你,放心监国,元君,幽闭中宫。”
凌昭看着纸上的字迹,终于俯首泣曰不敢不从。
秦王从天凰殿走出来的时候,一双眼睛通红,但苍白的脸上,却一直挂着笑容。
大周明德八年,帝急病,需调养,任命秦王监国,右相等人辅之。
动荡了半月的京城在皇帝的一封手书和与心腹大臣的密谈之后,终于平静了下来。
晋王意图谋逆,被秦王当场抓获,蓄养的八千私兵尽数俘,被幽禁于晋王府,其余党羽,如辅国公全府上下尽数锒铛入狱,成年女子皆斩首,十六以上发极边,夫儿没为官奴。
秦王的雷霆手段,还查出了辅国公收受贿赂,买卖官爵,晋王强占民男之事。
有辅国公等人为例子,满朝文武终于都熄灭了明里暗里的小心思,老老实实每日办差,到日子就上朝。
秦王为人看似跋扈,却将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就算是一向对秦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太傅,都很长时间没有办法挑出她工作上的错处。
朝中对于秦王的流言逐渐散去,一切开始变得如往常一样,只不过回禀处理事宜的换成了秦王,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如今的摄政王。
大周至今,唯一一个摄政王。
权势滔天,却克己守礼,无人能够贿赂,也无人能在她的铁腕之下,行蝇营狗苟之事。
摄政王杀心重,不近男色,仅有襄平侯一人,即便只有世女这个独苗,也并无再纳娶之意。
用情如此至深,饶是民间也都传遍了两人的美谈。
凌昭忙于朝政,闲时还要过问嘉澍和凌煜的功课,每日到皇帝床头慰问汇报,却依旧三餐和夜晚都要与许轶在一起。
这日,恰逢寒冬第一场雪,也是先帝的忌日。
从先帝逝去之后,凌昭已经许久没有过生日了。
许轶虽然心疼,也知道这两个日子对她的伤害太大,大约此生,都不会再过生日了。
外头纷纷扬扬的雪,凌昭刚批完奏折,就看到了从外头一身青衣大氅过来的许轶。
时光让他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却抹不掉他刻在骨子里的清润宁和。
凌昭站在廊下,呼出长长一口白气,刚好到台阶下的许轶面前。
“今天,要不要回王府?”
为了方便,凌昭很多时候都住在朝华殿内,凌靖这小兔崽子经常被凌昭送到天凰殿之后,反倒是爱上了宫里的地方。
许轶这话,就是不管孩子,两个人回家过的意思。
凌昭想了想,“好。”
满宫里,谁都不敢动凌靖一根汗毛,论起地位,大约比那些皇子皇女还要尊贵得多,只因她是当今的摄政王膝下唯一一个女儿。
当日凌靖的确是被引入天凰殿的,但凌昭自那日起就看出了凌宸的态度。
凌宸不会对凌靖做什么,反倒会帮忙教导。
只要凌昭没有那个心思,那么凌靖就永远只是个被皇帝偏爱喜欢的小侄女,而不是一个质子。
凌昭伸出手,许轶极为自然地牵住,“看你这几日胃口不好,晚上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碗阳春面吃。”
阳春面是再简单不过的吃食,寻常时候若不是主子的要求,是上不到两人的膳食桌上的。
这些年凌昭于这两日总是沉默寡言,许轶也就绝口不提寿面一事。
凌昭偏头看了许轶一眼,那是许家和凌家在那个时空的习俗。
到头来,两个人都没有忘。
秦王府很大,但两人更常窝在主院,大约也是从现代带来的习惯。
滚水下锅,烫两颗青菜,一颗荷包蛋,二两素面,猪油酱油鸡汤打底,便是一碗足够一人饱餐的阳春面。
凌昭坐在桌前,看许轶小心翼翼支了炉子弄完出锅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从街头一路买来的糖炒栗子,埋在炭盆里的红薯散发着最朴实甜蜜的味道,凌昭捏开一颗栗子,顺手塞进许轶嘴里。
“甜吗?”
“好吃,他们家的栗子,就是比别家的甜糯些。”许轶一面说着,将自己那碗也捞出来。
两人坐在桌前,各自将一碗素面吃完,又分完一个烤红薯,像是天底下最平凡不过的一对夫妻。
“甜吗?”许轶问凌昭。
凌昭歪了歪头,“甜。”
今日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