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的将领进京皆需要第一时间求见皇帝，就算是秦王也不例外。
天凰殿内，是春光到不了的地方。
鎏金瑞兽双耳香炉两端升腾起两缕笔直的青烟，沉重的紫檀桌案，在暗角中呈现出漆黑的光亮。
凌昭坐在一侧，安静地捧着茶碗，许轶在她的下手，两人穿着相似的银甲白袍，眉眼间是淡然的平和，与一个时辰之前被夹道欢迎时的意气风发不同，两人沉稳得过分。
“这些时日，我一直感觉身上寒津津的，”皇帝在说话，只是说话中气并不算太足，“你们从西北回来，一路可也曾添减衣服？”
皇帝从前从来不会说这些细碎的事物，倒更像是元君会问出来的话。
凌昭侧耳听得认真，听到这里回道，“一路过来，便觉春暖花开。”
皇帝闻言笑起来，“是了，春日了啊，听说你回来之后，全城的花都卖空了。”
凌昭垂眸，“那也是百姓等到了将士们回家，欢喜所致。”
她只字不提自己，皇帝也就不再执着，“你这次，做得很不错，一路辛苦了，这西夏是我大周多年心腹之患，如今边患平息，你当居首功。”
“儿臣不敢，若没有母皇为我谋划后备之物，许我调兵之权，若没有将士们的拼命冲杀，儿臣是断断无法平息边患的。”
凌昭说着就要站起来，皇帝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坐下。
“无妨，你坐吧，这次你赢了便是第一要紧的事，旁的，都不过是虚的。杨三春那老家伙带头，弹劾你贪功冒进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好好回去歇着吧，你这回的功绩，封赏定然少不了你的！”
皇帝话一出口，凌昭就明白了在西北庆功宴上，杨老将军对她说的那句，“我能最后帮你的，只有这些了。”
杨老将军身为武将，自然知道朝野对有功的武将会弹劾出多少罪名，这时候，只有皇帝的信任是最要紧的。
她作为西北武将世家的领头人，带头弹劾凌昭，也就向皇帝传达了一个信息——秦王并未收服西北武将世家，西北大权，依旧分散。
那她就是安全的。
这念头在短时间闪过之后，凌昭干脆地站起来，行了礼，“多谢母皇。”
许轶一直在一旁当个隐形人，这会儿也跟凌昭一道站了起来，将兵符双手呈了上去，“多谢母皇。”
陈允见状，壮着胆子将兵符拿走，呈给了皇帝。
皇帝只是看着那兵符笑笑，“之前那算命的人，说你是阿昭命中的贵人，倒是说对了，你赌赢了。”
许轶再度俯首，“儿臣不敢。”
“行了，都下去吧。”皇帝忽觉无趣，挥手让两人下去。
凌昭和许轶步调一致地抬头，起身，躬身而退，就连出门转身的时间都一致，脸上的假笑至走出天凰殿后才落下去。
“母皇为什么会放你带兵去支援西北？”
“因为我拿了全族的性命担保。”许轶回答得轻巧。
凌昭先是哑然，转过头来，看到了一脸坦然轻松的许轶，心中填满了细密的，不为外人道的充实。
“我们回家吧。”她伸出手，牵住了许轶。
天光郎朗，两个高挑劲瘦的戎装青年手牵着手，身上的银甲随着走动泛着泠泠的光，他们全副武装，只为彼此留出了一只手的距离。
他们牵着手，就能感受到对方脉搏的跳动，宛若牵着彼此的意念。
凌煜就是在这时候看到这两个人的。
她听宫人说了今天秦王回京，无奈年纪太小出不了宫门，只好偷偷等在宫道之上。
那一对戎装夫妻就像红墙黄瓦之中唯一一抹真切的风景，即便为了觐见并未佩戴刀剑，他们依旧带着凛冽无畏的意气，像是两把泛着冷光的刀剑，威风凛凛，锐利昂然，将皇城的肃穆沉重撕开一个口子。
这一幕，在凌煜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原来这就是武将之风。
秦王府阔别将近一年，许轶在院子里栽下的栀子花已经长出了白色花苞，一进主院就是浅淡的芬芳。
两人卸下了戎装，恍然之间像是卸下了许多沉重的负累，齐齐长舒了一口气。
等两人齐齐毫无形象地躺倒在床上，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要是在西北不打仗，空气还是比京城更新鲜一点的。”
“那确实，进宫一趟，累得够呛吧。”
许轶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
“今儿看母皇说话气都不足了，姚蕴给我的邸报上，说老娘从去年冬天起就生了好几回病，虽说从前也是太女监国，可实权还在老娘手上，如今看着，老娘还攥着权力不放，实在不是个好事。”
凌昭一面说着，一面费力往许轶身旁滚了滚，将耳朵贴近了他的胸膛。
“你的意思是，皇帝她？”
凌昭截断了许轶的话，“说不准。”
许轶随手拿了她一绺头发绕在指尖把玩，听到凌昭的回话，便知道虽然不准，只怕也有五成的可能，寿数不长了。
大周皇帝长寿者八十高龄方才退位，至百岁去世，短寿者二十多岁去世的也有，皇帝在位已经二十八年了。
“说起来，等出了孝期，我们要个孩子吧？”凌昭一面说着，一面顺着向下，滑到许轶的腹部，那里如今是结结实实的八块腹肌，耳朵贴进去，是坚定有力的心跳。
许轶没反驳，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可不是我努力就能行的呀，昭昭。”
凌昭闻言撂开许轶的中衣下摆，将自己的头钻了进去。
许轶无奈地笑着向下看，就见那人没一会儿就猫猫祟祟拱得露出一张带着红晕的脸来。
“那就一起努力，不让你生一次，不知道疼呀。”
凌昭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担忧起来。
没一会儿帐子里头打起架，凌昭却忽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垂眸盯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的许轶。
“那，你会很疼吧？”
“没事，我能忍。”许轶几乎咬碎了后槽牙，“你还行不行了，你不行，就换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