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月，崔家、顾家以及同气连枝的几家接连都被秋风扫落叶一般，接连撤职的撤职，被贬的被贬，抄家的抄家。
崔贵君得知姐姐被撤职一消息之后，长跪在天凰殿外，最终依旧没有能够被召见。
凌昭却依然没有停手，拿住了六皇子派人刺杀自己的证据和当日的各方下手的人，碍于皇室颜面，六皇子、宁王等人只是鄂弼圈禁于各自的府邸之中。
其余相关之人尽数归于了诏狱，诏狱塞不下的就往刑部塞，总之先抓回去再说。
就连崔正琏都因为积年的贪污事件，被凌昭抓回了诏狱，让她清缴了贪污的份额，罢了她的官。
“你知不知道，我是你亲姑姑！”崔正琏被诏狱里的景象吓得不轻，见着凌昭进来，立刻破口大骂起来。
“我自然知道，就是知道，所以才没对您动刑，您只要老老实实交代了，签字画押，让您的家人过来清缴完受贿的钱财，就能走了。”
凌昭一身白袍站在昏暗的监牢之外，似乎是嫌弃一旁施刑罚的声音太大了，一手拎着手中的鞭子，在空中重重甩了个响鞭，吓得监牢内的崔正琏一个哆嗦，往日的严肃刻板都化为乌有。
“上老虎凳都不知道往人家嘴里塞块布？别让人一会疼得咬了舌头，你们供词都审不出来！”
崔正琏蜷缩在湿冷的地面之上，仰头看着高挑劲瘦的白色身影，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这时候，她才隐约有些明白，为何人人都说凌昭是京城活阎王，战场上的玉面修罗。
“小姑姑，您要不，再老实和我说说？好让我们算清这个贪污的款项？”
“我说，我说……”
等崔家人把吓得瑟瑟发抖的崔正琏接回家的时候，众人才知道，这位压根不是伺机报复，而是真疯狗，逮着谁咬谁。
否则谁能相信有人亲手将自己的小姑姑送进去的呢，铁面无情，六亲不认的，也就当今秦王一个了。
人人都道凌昭杀红了眼，只有几个人知道，这朝堂的格局，已经逐渐清朗下来。
原先的崔顾两大派，除却族人之外还有门生遍天下，如今党羽和主支都被扫除殆尽，罢官的罢官，贬谪的贬谪，朝堂的局面也就多元起来，老牌世家话语权小了，寒门学士也就显露了出来，崔、顾两家的门生也少有利用这个身份在外大肆发表观点的。
凌昭这一出手，吓得朝野都很是哆嗦了好久。
直到五月份，皇帝给秦王府送去了许多精贵礼物，从补药到各色布帛珍宝等等。
凌昭知道，自己这一回的工作，老娘是满意了，当即也就撂开手，不管了。她缩回了秦王府内，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反正春闱结束了，朝廷会有很多的新鲜血液。
怪异的是，这回的寒门学子之中，居然鲜少有人骂凌昭的，反而有人将凌昭说成是革除旧党，为寒门学子拓宽道路的贤王。
凌昭听了也就一笑了之，说到底，这是皇帝和皇太女想要的局面。
她不过是一把刀而已。
至于一把刀的私心，只要够锋利，就算割破一些不在目标范围的花花草草，也不打紧。
顾正清没有想到自己告老之后，秦王依旧没能罢手，终于联合顾家所有的门生，除却上告之外，在无数学子之中亦煽风点火，直指秦王挟私报复，罔顾礼法，铲除异己，在元君死去之后就对外家大肆下杀手。
大周的天下，依旧是文人的天下。
顾家的根基，不止在京城，还有江南，那里是读书人的圣地。
仿佛一夜之间，秦王就成了那戏文之中的奸邪之徒。
朝堂上虽说肃清了不少，但崔、顾两党的门生众多，牵连甚广，仅仅几天内，皇太女和皇帝的桌案上弹劾和伸冤的折子就堆成了山。
这一回不比从前，弹劾的奏章之中，不少若是夸大，秦王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凌昭被叫进宫内的时候，刚好与先头几个上书的文官大臣打了个照面。
其中有个，似乎还是顾白羽的妻主陈丹雪。
“秦王殿下。”
凌昭微微颔首，“诸位大人，是刚刚议事完？”
“是，方才皇上召见，秦王殿下来得巧，只消通传一声，说不定就能进去了。”
凌昭笑笑，“那真巧了不是，诸位大人慢走。”
她说着，规规矩矩站在陈允面前，“劳烦您通报一声。”
陈丹雪见秦王的次数极少，如此近距离见面还是头一次，她也知道自己的夫郎似乎曾是内定的秦王夫，因而总是刻意回避着这个人。
如今当面见着，她才明白为何人人都憎恨又惧怕这个京城中煊赫无比的活阎王，那人明明出身尊贵，却偏偏暗藏一身的匪气，藏在眼角眉梢，挂在唇边，是无往而不利的泼辣气质。
一个正派的人，是不会有这般豁得出去的匪气的。
她曾经听人说过，秦王面见皇上，是从来不需要通传的，可偏偏当着自己这一帮人，她却好好通传了，可见不是个狂妄不自知的人。
也不知道这一回，这个秦王，又该如何破局呢？
众口悠悠，难堵亦难疏。
紫宸殿内，凌昭已经按规矩行好了礼，起身的时候还带着惯有的笑意。
“刚刚来的路上遇上那群文臣了？”
“遇上了，看着，都挺和蔼可亲。”
凌昭这句话回得囫囵，皇帝却笑起来。
“你啊从小就不喜欢那些玩弄笔杆子的，如今也学会讨好夸人了不成？”
“那儿臣的功夫还不到家。”
“知道不到家，就不该那么急，徐徐图之，如今这般大刀阔斧，自然会惹得狗急跳墙。”
皇帝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奏折，“你自己拿起来看看，文人的笔杆子，是真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如今就连你小时候的事情，都能翻出来说成秉性恶劣，你瞧瞧。”
凌昭伸手接了，目光自上往下一划，光是弹劾自己狂妄悖逆就有几大项，心中有了数。
她挥袍跪了下来，弯下脖颈，双手平举于额前，“儿臣凌昭，自元君逝世以来，倍感伤痛，无法入睡，深思熟虑后，自请看守皇陵三年，还请母皇恩准。”
凌昭的声音平直疏朗，一字一句宛若春雨过后见风长的竹笋，在偌大的议政殿内，回旋成四四方方的墨色砚台，沉甸甸钻入皇帝的心内。
“朕，准了。”
皇帝垂着眼皮，看着堂下跪着的人，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旷。
原本她该是满意的，因为凌昭很多时候，都能猜准她的心思，无需她暗示或是指示，就能知道何时进，何时退。
可如今她这么乖巧地忍气吞声，她却又升腾起无数的愧疚出来。
只要凌昭去守皇陵，那么读书人的怨气和谣言就都能平息下去，众人都会以为是秦王被皇帝赶去看守皇陵，只为了让天下读书人安心，不再害怕随时随地被抓捕归案，天下归心，罪名尽数给了秦王。
皇帝依旧是个仁君、明君，而替她动手清除世家的秦王，也不过是个已经被处置的骄横跋扈的亲王而已。
可这个背锅的人越懂事，她就越窝心。
皇帝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若是凌昭小一些，她还可以拿库里的各种稀罕东西给她当做补偿，如今她却只能说一句无用的安慰，“阿昭，苦了你了，不必三年，等你孝期满了之后，便回来吧。”
凌昭是元君的亲生女，孝期是二十七月。
凌昭弯下腰，叩首，“儿臣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