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不信,有本事你拿给我看看?”凌昭说着,伸出了手来。
顾白彦低着头,月光下,女子伸出的那双手修长有力,带着些许青筋,更像是月光中的青色藤蔓。
“怎么,拿不出来?那本王怎么接旨。”
凌昭说着就要收回手,顾白彦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金锁。
“在这里。”
凌昭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端详着那枚金锁,那东西她幼时就见过,是元君赏给顾白彦的,自己也有个款式一样的。
谁知道那里面居然会有乾坤。
“这里头,有元君曾经写下的密信,彼时您尚未出世,而我刚刚满月,元君以为这一次生产只怕凶多吉少,故而送了我们顾家一枚保命符,这枚保命符的本意,是我嫁给您,可保顾家再续五十年。”
凌昭挑了挑眉,“可是元君活到了我成亲的时候,也没有选你,对吗?”
“我从前也以为,舅舅只想了联姻这么一个办法,没想到,那日我不慎发现,原来这锁里,还有一张字条。”
“好故事,编得我都要相信了。”凌昭举起手,鼓了鼓掌,“讲完了吗?讲完不给看证据,我就要走了。”
“殿下且慢!”顾白彦见凌昭软硬不吃,心中也有些急躁,将那金锁沿着一面卡扣打开,果然露出一张已经有了些年代的绢布出来。
凌昭的眼睛眯起,眼神锐利,“上头写的什么?”
顾白彦答道,“是……”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凌昭便抬手将那锁拿起来,顺手抓住那薄绢,接着从腰间取出火折子,点燃了那绢布。
“现在没了。”
凌昭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人,转身挥了挥手,“本王还有要事要忙,若是没事的话,本王就先走一步,还有这个锁,你要是不要,本王就带走了。”
毕竟出场费总要结一下的。
顾白彦从没有想到凌昭如此不按套路出牌,愣在了原地,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究竟该怎么办。
入夜后,凌昭才再度走出了金鳞司,这一回,已经没有了顾白彦的那个马车,却多了一辆秦王府规制的马车,一白袍青年掀开马车帘子,露出一张清润的脸庞,声音和缓地唤她一声“昭昭”。
“今天晚上月亮很圆。”凌昭抬手指了指天。
“是啊,今天晚上月亮很圆,我做了点下酒菜和糕点,去看月亮?”
“好。”
许轶说得去看月亮,却径直到了元君的陵前。
凌昭过去磕了头,将酒菜和糕点放到墓碑之前,自己慢悠悠坐下来,从腰间荷包里掏出那枚铜锁。
“父君,你瞧,你人都死了,还有人利用你呢,就算真是你写的,我也给烧了,毕竟二十年前的话,怎么能用在现在呢,是不是?”
凌昭笑了笑,“您操心了一辈子前朝后宫,儿女也都是债,死后就切莫操心啦,有我呢。”
她抬起酒杯,洒在了地上,绕了一圈。
月光越发剔透柔和。
良久,凌昭站起身,转头看向许轶,“我们走吧。”
凌昭的确是故意在元君百日动手的,甚至来不及等到西北的证人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宫请旨。
她就要让顾家人知道,没有元君,顾家的一切贪婪和虚妄将暴露无遗,且无人可以再粉饰太平。
她要做这天下最利的一把刀。
“听说今日顾白彦去找你了?”
许轶问得极为不经意,恍若只是日常闲话一般。
凌昭微微点头颔首,“是,来找我了,以为提起我父君,就能让我收手了,怎么可能呢?”
她冷笑一声,元君虽说算是寿终正寝,可在位期间无时无刻不在操心一双女儿和顾家,为顾家铺好了种种后路,可偏偏有人想要寻死,那她就成全这群贪婪的世家大族们。
若说元君殚精竭虑,为的是这么一群蛀虫和极恶极蠢的人,只怕他自己都会道一句不值。
或许这也是元君死前没有嘱咐自己守住顾家的原因。
他早有预料,顾家已经是站不住了。
大厦将倾。
许轶知道这人还沉浸在朝堂的风起云涌之中,也就没接话。
凌昭的白袍上染的血已经干涸凝固成不祥的锈迹,她安安静静地走在许轶身侧,没有再抬头看月亮。
今夜是十五,月亮却依旧缺了一口。
短短一个晚上,京中官员们人人自危起来,恨不得一夜之间将自己做过的错事都掘地三尺塞进罐子埋进地底下。
秦王是什么人,说抄家就当真抄家,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露,比之那索命的无常,也差不了什么了。
三日后,大朝会上,秦王凌昭上表,细数崔、顾等人几项大罪,人证物证俱在,亦有签字画押的口供。
庭上再多的争辩,秦王都一一将证据甩在了这些人的眼前,就算是能言善辩的御史,在这个只会甩证据和口供的秦王面前,就跟被灌了黄连的哑巴,有苦也说不出。
吵来吵去,皇帝终于一锤定音,判了主犯斩首,家眷皆没为官奴,有女则戍守北地,不得归。
又一日后,右相顾正清乞骸归乡,帝允。
得知这一消息的凌昭,正在金鳞司查着顾家的账册。
“殿下好像对右相告老毫不意外?”姚蕴见她毫无反应,忍不住有些好奇。
“是不意外,若我是我娘,我也会这么做,扶持你上位的最大功臣,到临了了被清算,只怕会叫老臣寒心,还不如给她透个低,赶紧回家种地去吧。不过嘛,也就只有顾正清跑得了了。”
凌昭随手扣住账册,抬起头看向姚蕴。
“你今儿,笑得有些开心?”
姚蕴无辜地挠了挠头,“开心?有吗?没有啊?”
“高家同意了?”
眼见凌昭一语道破天机,姚蕴也只好傻傻咧开嘴,“还要多谢殿下帮我托人提亲。”
凌昭点点头,“回头领我的月奉的时候,自己拿上五百两,算贺你的。”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啊。”姚蕴笑得嘴巴要咧到耳朵根。
“觉得不好意思,就不要拿。”凌昭重新拿起账册。
“诶,不是,殿下……我没有不好意思……诶对了,殿下还研究什么呢?”
“我在研究什么?”凌昭甩了甩手中的佛珠串,“在研究,下一个该除掉的是谁?”
凌昭说要除掉谁的样子,活像了那个阎王拿着名册,一个个划掉人的名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