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这天内外都是忙忙碌碌,严阵以待,唯有秦王府,从主子到下人,好像都比外头的动作慢一些。
凌昭不用去宫宴,干脆招呼姚蕴和高星烨偷偷到秦王府来一道吃年夜饭。
秦王府的厨子,尤其擅长淮扬菜。
众人都以为,这是因为秦王夫出生于江南的缘故。
只有许轶知道,那是他和凌昭,共同的故乡。
姚蕴来的时候还带着一身的寒气,高星烨一路从后花园走过来,对那些在雪地里依旧郁郁葱葱的树木景象赞不绝口。
天底下,不喜欢花的女子很少,偏偏秦王就是这么一朵奇葩。
“来了?”凌昭见了两人,一眼看过去,无端觉得是看着自己的闺女和女婿,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果然是年纪大了。
“我如今落魄了,就简简单单吃一顿,你们别嫌弃。”
凌昭说着,招呼人开始上菜。
姚蕴打眼一扫,一桌都是冷菜,心中先凉了一半,她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咬了咬牙,“殿下,你是不是,真的没钱了,要不……把你之前存在我这里的银钱拿去,咱们整个热锅子?”
“哦,那倒不是,哪个正经人吃席不先从冷盘吃起啊?”
凌昭淡淡看了一眼姚蕴,姿态高贵冷艳,“本王就是再穷,也不差这么一顿,留着拿钱,娶夫郎吧。”
许轶和高星烨对视一眼,灯火之下,渐渐白回来的高小郎君脸皮薄薄一层红。
“高家还没察觉?”
“去西北找过我了,”高星烨说得坦然,“估计也看到我给他们留的信了,能不能行,得看正月十五了。”
“什么正月十五?”许轶一头雾水。
“正月十五,我去提亲。”姚蕴声音有些虚,低头夹起一片卤肉,“那个,星烨在信中说了不想嫁人,高家只怕是不准的。”
高家急于将高星烨嫁出去,出来一个能制得住小儿子的,只怕就谢天谢地了。
凌昭闻言笑笑,“有些急了,但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热菜陆续端上来,姚蕴才知道凌昭刚刚那轻飘飘一眼的含义代表着什么。
就光这么一桌菜,她兜里那点钱,只怕也不够的。
万恶的贵族子弟!
元君死后,寻常宫人官员服孝不过二十七日,凌昭是亲生女,当服孝二十七个月,席间她动的多是素菜,姚蕴注意到了这点,这才想起来,这一次元君死后,即便死后哀荣极盛,可皇帝并未严苛禁止年节宴饮行乐。
如今元君死后不过一个多月,宫宴照旧,过年的喜气已经将数月之前的悲伤掩盖殆尽。
只有凌昭,还沉默地守着那无人在意的孝期。
“殿下……”
“对了,派去江南的赤羽卫,回来了吗?”
凌昭夹了一筷子竹荪,抬起头看着姚蕴。
姚蕴原本有些走神,闻言立即正襟危坐,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回殿下,还没有,只怕路途遥远,咱们赤羽卫到新地方,查得也会慢些。”
凌昭点点头,“回头给他们多加点公用费,年底的红包,也加倍。”
姚蕴应了一声,一低头看见碗里多了一块肉。
她转过脸,看到了理直气壮的高星烨。
凌昭扫了一眼两人,忍不住笑起来,一低头,那人的筷子也伸了过来,一块嫩生生的笋片落在碗底。
“好好吃饭,都要过年了,不谈公事。”
皇宫之中,一场宫宴却显得格外寂寥。
皇太女总是下意识抬头看对面不说,就是皇帝,也总是频频看向自己座下左侧的位置。
那是凌昭惯有的座位,仅次于皇太女,最靠近皇帝。
一场宫宴,以皇帝提前退席草草收场。
皇太女留下主持完了局面,才听到身后随从前来禀报。
皇帝一个人去了朝凤宫。
那个宫殿,如今已经没有了主人,皇帝撤了大部分服侍的人,只有从前元君的近身内侍和一些粗使还留在宫内日日维持着斯人逝前的景象。
皇帝不肯闭宫,却也不肯旁人再踏进朝凤宫一步。
内殿之内长燃着灯火,皇帝沉默地坐在自己最常坐的榻上,拿起桌上的那本元君没能看完的书。
书页内侧,有一片干枯的树叶。
她认识那个树叶,是凌昭从前在北地给他们写信之时,夹带的。
元君就这么夹在书里,只怕是日日看着的。
她忽然有些记不清,自己将那树叶究竟是和信收在了一起,还是放在了哪里。
皇帝默然良久,将树叶原封不动地夹回书里,接着沉默地蜷缩到榻上,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发出。
没有人敢进殿打扰皇帝,这世间如此广袤,皆是她的臣民和土地。
但也小的可怜,小到无论何处,都不是安心的卧榻。
往年最热闹的年节,今年宫中却处处都不敢嬉笑。
等到春假放完,官员们上朝之时,终究还是没有看到秦王的身影。
秦王大约是真的,不会再出来了。
正月十五,姚蕴当真求了媒人,上高家提亲了。
初时高家自然不屑,如今姚蕴身后没了秦王,更是配不上高家的郎君。
谁知高星华却给了自家母亲一个眼色,并没有立刻回绝。
高母十分不解,等媒人走后,便急急问了出来,“为何不让我立刻回绝,如今谁敢沾上秦王一点,你怎么……”
“母亲莫急,这姚蕴敢在这时候前来提亲,请的还是这林夫郎当说客,您觉得,真是那姚蕴胆大包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失了分寸?”
“那不然呢?”
高星华一噎,叹了一口气,“他们敢这时候来提亲,至少有件事可以确定,这姚蕴,这个官位还坐得稳稳的,您觉得,一个从前是秦王随从的人,为何如今还有闲情逸致来提亲?”
高母依旧茫然,“为什么?”
“因为十有八九,这秦王!倒不了!”高星华只好把话说明白。
“为何啊?这都上朝几回了,这秦王还没出来呢。”
高星华默然良久,“这事儿您听我的,先拖着看,阿烨跑去西北一事瞒不了多久,那个性子又有哪家敢要?这姚蕴虽说是秦王的走狗,但也未必不能帮我们一手。”
她抬起头,看向外头堂下尚未发芽的树,“富贵险中求,我们或许,也可以赌一把。”
小弟这个死棋,或许也能盘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