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熠的骑术并不精湛,多数时候都被要求呆在书房读书做文章,凌昭只好将她丢进马车里,自己一路将人押进了金鳞司。
夜晚的金鳞司人并不比白日里少,凌熠被凌昭生生带进去的时候就见到了那一个个传说中“马峰腰螳螂腿”,人人见之色变的的赤羽卫。
一半草鞋便服,一半皂靴官服,腰间却都带着雁翎刀,煞气横生。
深秋时节,太阳一落就已经很凉了。
“你娘说了,让我带你去诏狱里长长见识。”
凌昭和和气气地说着,一只胳膊一直搭在凌熠的肩膀上,并不容许她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凌熠这时候才感觉到了害怕,一路走进来,只觉得每一个赤羽卫的面色都十分不善。
人刚刚进了诏狱门口,就已经有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传了出来。
凌熠只觉得一股湿凉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背脊后头汗毛根根竖起。
“你,你不能对我动刑!”
她犹自逞强,前来迎接的松明闻言抬眼看了一眼主子的眼色,森森一笑,回道,“您这话说的,皇亲国戚,诏狱里也关了好多了,这天底下,除了最上头那一位主子,就没有赤羽卫不敢动的人。”
凌昭很满意松明的表现,微微一笑,继续带着人通过了长长的青砖甬道,一路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忽明忽灭,更添了阴森可怖的气息。
凌熠这时候开始止不住的害怕,脚下步子也乱了,差点一头栽倒,被松明扶住了。
她这才发现,这人的手居然是冰凉的,毫无温度。
“来吧,大侄女,你放心,我就单纯问一句话。”她偏头,“阿青喂过了吗?”
“晚上还有一顿。”
“拿来吧,我喂。”凌昭说着自己坐到了圈椅之上,招呼凌熠,“大侄女,诏狱条件简陋,你凑合这把,去,板凳给我大侄女坐一坐。”
可狱卒搬来的却是一个老虎凳,两侧是十字木桩和几叠青砖,下头的皮带还清晰可见。
凌熠看了一眼,到底没敢坐,紧着嗓子道,“皇姨,有什么你就问吧。”
凌昭点了点头,“说说,你六叔为什么要请你去宴会啊?”
她此刻的表情堪称和颜悦色,可诏狱的烛火微弱,凌昭大半个身子都掩藏在阴暗之中,那一双朦胧多情的桃花眼此刻犀利黑沉,带着看透一切的威压。
明明两个人之间只差了三岁,凌熠偏偏在这个目光里几乎无所遁形。
阿青被人带了过来,看到许久不见的主子激动地叫了两声,一出笼子就飞快地落到了凌昭肩上的皮甲上。
一块血淋淋的鲜肉被摆在铜盘之上端了过来,凌熠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中十分疑惑不解。
“大侄女,得说话啊。”凌昭取出一把匕首,划开鲜肉,都不用偏头,手就已经送到了肩头的海东青唇边。
海东青叼着肉,一双鹰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面前的陌生人,一面将鲜肉吞吃了个干净。
诏狱深处,此起彼伏地响起嘶喊声,凌熠在这样的刺激下,已然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这秦王,究竟是个怪物!
“太吵了,害我都听不清大侄女的回话了,松明,让他们闭嘴。”
松明闻言立刻转身走进了黑暗深处,没一会儿,里头就安静了下来,隐约还能听到被堵住嘴的人用全力发出的呜咽声。
凌昭抬头,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大侄女,手上切肉的动作却还没有停。
刀间或刮过金属,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大侄女,说说吧?你也不想待太久吧?”
诏狱烛光幽暗,金鳞司之外却灯火通明。
太女夫出身辅国公府,祖母是三朝元老,母亲也在太女夫出嫁之前袭了爵位,出身显赫不说,自小便有贤名在外,未来的国父,自然品德更重要,皇帝为太女千挑万选才选到了这么一个人,自然胸中自有城府。
姚蕴看着金鳞司门口密密麻麻的家丁,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顾家人,“顾大人,您这是何意啊?”
“本官来寻皇长孙,我乃太女亲姑姑,你敢拦我?”
姚蕴闻言一笑,“为何不敢?金鳞司可是直属圣上,若非特许,旁人要进金鳞司,那可都不是什么好事,怎么顾大人,是想来诏狱喝一杯茶不成?”
她生得高挑,这些年在凌昭的潜移默化里腰背早就挺直了,面对一个三品大员也不曾弯腰,站在门口,腰间长刀一横,赤羽卫自身后阵列成型,人人手握紧刀柄,只等着她一声令下。
赤羽卫人人手上都沾染过血腥,民间一直都说赤羽卫是皇室的鹰犬,如今黑压压一群人盯着外头的人,就算是顾正琏也有些承受不住,更何况是她带的寻常家丁。
“你区区一个指挥佥事,怎么敢的啊!那可是我们大周的皇长孙!若是稍有差池,就算是秦王都担当不起!”
“秦王向来按规矩做事,顾大人,何出此言呐?”姚蕴生得淡漠,笑起来憨厚之中暗藏尖锐的狡黠。
“你别给我打哈哈,我告诉你,那皇长孙金尊玉贵的人物,若是你们还不交出皇长孙,到时候皇长孙有个三长两短,十个凌昭都抵不上她一条命!”
顾正琏慷慨激昂地说完,一抬眼就看见姚蕴背后排列的赤羽卫自后头起自动让出了一条路,一片溶溶的灯火和月色下,黑袍人长身玉立,站在夹道之中,头冠上的几颗宝石和黑袍上的刺绣盈盈地散发着流丽的光辉。
一张在夜色里也不掩绝色的脸,一张嘴便是傲慢绵连的音调。
“十个我,抵不了谁的命啊?顾大人。”
凌昭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可顾正琏身后的家丁却齐齐后退了一步。
顾正琏硬着头皮道,“听人说,你擅自把皇长孙押入了金鳞司,快把人交出来!否则,我会亲自去求见皇上,到时候,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本王奉命查问侄女,怎么,这点家事,顾大人这个外人,您也要管?”
凌昭微微眯起眼睛,神情轻蔑,“行了,问也问完了,走,大侄女,跟你的救兵回去吧。”
她微微侧身,顾正琏这才看见一个满脸泪痕,抽抽噎噎完全止不住的少女。
顾正琏吓得魂飞魄散,尖声道,“你把皇长孙怎么样了!”
她不顾人的阻拦用身形强行冲了出去,“小殿下,她把你怎么了?”
她拉着凌熠一通看,发现她全身衣物完好,并不见有任何伤的迹象,可人却哭得抽抽噎噎直发抖。
问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没事来。
凌昭见状玩味一笑,“顾大人,我大姐让我带熠儿来诏狱长长见识,怎么,真就只是长长胆子而已,熠儿,你说是不是。”
凌熠费劲地点了点头,捂着脸冲出了金鳞司外,顾正琏喊都喊不及。
等一群人呼啦啦散去,姚蕴终于有机会问凌昭,“主子,那皇长孙,说了吗?”
“小孩儿不经吓,一吓就问什么答什么了。”凌昭垂眸一笑,“行了,收工,回府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