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秦王率十万禁军，抵达京城，皇帝于城门之上亲迎。
足有小半年不曾在京中的秦王，看着倒是更高挑劲瘦了，眉宇之间也消去了从前的一点柔和，只剩沙场血海历练后的坚韧煞气。
“儿臣领兵归来，拜见母皇。”
凌昭下马，深深叩首。
皇帝亲自起身，扶起了凌昭，“行了，你膝盖不好，以后，免了跪礼吧。”
凌昭却笑了，老老实实低着头，“母皇心疼儿臣，儿臣知道，礼不可废，您说是不是，三姐。”
凌晞没料到突然被点名，闻言讪讪道，“那是自然，七妹对母皇，当真至诚至孝。”
她话中有话，崔正琏弹劾秦王在西北娇蛮专横的折子早就摆在了皇帝的案头，如今说起来，便有了些别样的意味。
凌昭却不管齐王是不是阴阳怪气自己对上对下两幅面孔，“母皇，城外风大，咱们回宫吧。”
她的目光扫过皇帝身后的几人，皇太女含笑颔首，齐王抿了抿唇，到底没有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魏王老神在在，对上小七的目光，憨憨一笑。
宁王，今日似乎依旧没来。
这等大场合，若是不来，只怕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她目光微闪，看向了后头的右相。
文官之首面目和善，并未抬起头，看上去十分恪守本分，只是头发已经愈发花白，看出来这些日子操心不浅。
右相原本是皇帝最近身的心腹，这些年的亲近加上皇帝年轻时候的承诺，让她渐渐忘记了自己的位置，久居于高处，稳固的地位却在凌昭异军突起之后连连挫败，儿女皆折损后，终于想起了何谓君臣。
凌昭玩味一笑，元君近乎无理的那么一闹，或许也是借此来警告顾家，是时候该收回自己膨胀的野心了。
庆功宴上，酒过三巡，皇帝有意无意提起了和谈之事，西夏不日将一个王子送来京中。
那便是要来联姻的。
凌昭筷子一顿，只觉得腰间有人用手指戳了戳她。
女子唇角扬起笑意，将一筷子蟹黄酥送进了许轶的碗中，“怎么？本王一辈子可是只能娶你一个人。”
许轶轻轻咳嗽了一声，“万一呢。”
“我可是杀了人家两个姐姐，他是多没心肝，才想嫁给我？”
如今的皇女都已经成婚，只怕还是会在宗室里找得多。
凌昭随手捻动着佛珠，“母皇是在说给宗室那些人听呢，总有一个，要把正君的位置空出来的。”
许轶闻言点了点头，反正也不过逗一逗她。
谁知凌昭第二日进宫给元君请安的时候，远远在她必经之路的池塘边，便见到了一白袍少年于树下以树枝为剑，正随性舞动。
纱袍在金秋轻扬，随着他的舞动，地上的光斑不断变化闪烁。
凌昭起先没有注意，可人刚走到一半，身后跟着两个明面上是自己女官的赤羽卫小声提醒，她才看着了。
“这是想偶遇我母皇吧？”
“谁青天白日的，就在园子里舞啊，而且最近皇上都没往后宫里去，前面这位，看衣服倒不像是选侍，倒像是是宫中寻常内侍呢。”
凌昭挑了挑眉，动了动脑子也就反应过来了，这个点，这条道上，只怕只有自己会路过。
“你们这事儿办的是越来越好了，连人窥探我的行踪都没发现？”
她眯着眼睛，身后的念一立马一个激灵。
“殿下恕罪，是卑职失察。”
凌昭拨动着手腕的手链，“去查查，谁的人。”
她说完，径直往前走，目不斜视，抬头看天低头看地，就是不看那还在舞动的人。
念一看着凌昭背在身后捻动佛珠的手，自然也看出来了，这位心情不佳。
如今金鳞司依旧是凌昭做主，身为十二卫大将军，不仅仅掌管赤羽卫，另外几卫亦都可由凌昭执掌，只不过要是调动，还需要皇帝的旨意和兵符授权。
赤羽卫所有人在秦王回来之后宛若找到了主心骨，连腰板都比平时直了。
若是秦王心情不佳，那么多半赤羽卫就会忙碌一段时间。
念一挠了挠头，默默替赤羽卫的其他姐妹念了一句佛。
可总有不长眼睛的看不懂秦王心情，就在他们要经过那剑舞的内侍身旁时，那小内侍竟撂开了手中的树枝，慌慌张张直接跪到了路中间。
少年一面跪下，垂着头，若是从凌昭三人的角度来看，刚好能看清那含羞带怯的一张嫩生生的小脸，眉眼之间活脱脱像极了那位因为折腾了一晚上所以没能起床的秦王夫。
“贵人恕罪，贵人恕罪，青沉不该冲撞了贵人。”
凌昭挑了挑眉，“你不知道我是谁？”
少年闻言更是一抖，大着胆子抬起脸，飞速地往凌昭脸上看了一眼，“奴才是今年刚刚入宫的，不曾见过贵人。”
凌昭点点头，“不认识我啊，那我告诉你我是谁，我姓顾，名白羽，是当今六皇子的妻，你知道招惹我是什么下场吗？”
饶是被姚蕴培养的极为出挑的两个赤羽卫，在听到主子这等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乱往别人身上扣锅的行为，还是都没能忍住脸上的肌肉抽动。
那地上的内侍闻言脸色一僵，嗫嚅了片刻，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凌昭见状冷笑了一声，“既然你自己说冲撞了我，那就跪在这里吧，就跪上四个时辰。”
她说完，抬脚绕过了不可置信抬着头的男子，继续往朝凤宫走去。
“不像啊，一个劣质的赝品，也敢在我面前现眼。”
念一低头，听到了自家主子的话，咧了咧嘴，刚要接话，就听到了前头主子喊她，“念一，找人盯紧了，是谁想害我今天睡不了床。”
赤羽卫脚下打了个趔趄，“诶，好，卑职领命。”
凌昭猛然打了个喷嚏，“你看，总有人想要害本王。”
念一抬头看了看天，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明白，为什么姚大人经常说，惹秦王或许还能留个小命，惹秦王夫的，下场多半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