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旨自然还是要接的,西北将领们都陆续出来的时候,已经足足过去了许久,还一直拿着圣旨等着的崔正琏,也没有得到军中任何将士的关照。
西北秋日日头毒辣,朔风更刚烈,军营之中人人整肃不见嬉笑,看着京中来人的眼神都带着不善。
崔正琏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前来,气得开口怒道,“等我回去,定然要参秦王居功自傲,西北军藐视皇恩。”
“崔大人,您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这些将士辛辛苦苦在外打个仗,练兵更是一刻也不敢松懈,如今我们紧赶慢赶换了衣服前来接旨,您也要如此吹毛求疵吗?”
凌昭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一回她身后跟着的皆是一身杀伐之气的将领,人人眉目肃穆,甲胄随着行走发出沉重的声响。
大周如今最英勇善战的将领大多聚集于此,年迈者头发已经花白,年少者如今不过十六七岁,每向京中来人走上一步,煞气就越发凝重一分。
即便身后跟着如此之多的将领,众人第一眼能看到的依旧是那走在最前方的红袍银甲女子。
与其余将士不同,女子带着特有的疏离矜贵,下颚扬起,神情倨傲,笑容轻慢,即便人不曾见过秦王,也都能在这一群人中猜出究竟谁才是那位京中赫赫有名的小霸王。
一群人摆上香案,凌昭带头齐齐站在了负责宣旨的礼官面前,人高马大的武官站在文官身前,宛若连绵的群山。
明明应该跪的是这些将士,可即便她们齐刷刷跪下了,却依旧气势汹汹,让崔正琏生不出一点快感。
她低头,看到了那带头的红袍青年,女子双手平举,背脊挺直,垂着眼眸,却笑得笃定,胸有成竹,不见丝毫气弱。
崔正琏咬了咬牙,刻意顿了许久,等到身后的礼官都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才朗声开始宣读旨意。
旨意之中,先是褒奖了西北大军英勇神武,接着将立功之人一一加官奖赏,其中,秦王更是被赐了五千户食邑,加封十二卫大将军。
等褒奖的旨意念完,崔正琏再度掏出了一个卷轴,“今令西北军主休战,与西夏和谈……”
此言一出,就算是早有预料的几个将领,依旧脸上露出了些许情绪,明明若是再乘胜追击,灭党项也指日可待。
凌昭率先叩首,朗声道,“臣,接旨。”
身后的将领这才纷纷应声接旨。
崔正琏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秦王,接下来,您就好好歇着吧。”
凌昭起身的时候膝盖发出清脆的响声,身型一晃,身后的几人齐齐伸出了手,却只有一个人接手稳稳扶住了她。
许轶动作娴熟,声音暗含担忧,“你如今膝盖走动都难,跪了这么久,再叫军医来看看吧。”
男子的声音极为清晰的传入周围所有人的耳中,不光是西北军中将士,就算是京中来的卫兵表情都变了变。
要说为什么秦王跪了这么久,可不就是那位崔大人刻意为难吗?
凌昭回头,冲许轶一笑,“无妨,旧伤而已,在外征战,为国而已,大家身上不都有旧伤,哪就我需要特殊照顾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温良无比,不过短短两句话,明明只字不提崔正琏方才的举动,却已经让跟着的礼官和卫兵对此人的印象坏了几分。
凌昭笑吟吟地走上前,接过崔正琏手中的圣旨。
“崔大人,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她转头,看向西北的将领们,“该歇着歇着吧,接下来,可是没咱们的事儿了。”
一群人都哄笑起来,冲凌昭拱了拱手,真就四散开来,丝毫不曾管还留在原地的京中来人。
只有凌昭还记得招呼,“去,给几位大人,安排好营帐,那么,本王就失陪了。”
她冲白年说完,转头就故意一瘸一拐由许轶扶着,向着主帐走去。
许轶扶着人走到了半路,干脆拦腰将人抱起来,对上凌昭惊讶的眼睛,男子笑意更甚。
“怎么,妻主行动不便,夫郎不是应该代劳?”
凌昭瞪大了眼睛,看到许轶眼角眉梢得意的笑,只好任由他将她抱回了帐中。
等进了帐子,他也没将人放下,依旧径直往里头走,直到绕过屏风,进了里头的床榻之前。
“你明知道我膝盖没事,还不放我下来。”
凌昭拍了拍许轶的后脖颈。
“不要,做戏就做到底嘛。”许轶脸颊上两个括弧,笑意深沉,“再说了,我看你也懒得走路,这样不是很好。”
他故意使坏,上下颠了人两下,在凌昭生气前将人放到了床榻之上,替她卸了甲衣和佩刀,自己也将甲衣卸下,坐到了她旁边。
凌昭无奈地笑,“你这样,被将士们看到了,多没面子。”
“才没有,你这叫驭夫有道。”
许轶低头,碰了碰她的鼻尖,声音柔和,“不过看你有些不开心,逗你笑笑罢了。”
京中人来宣旨,即便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如今却也轮不到凌昭做主。
她身份特殊,稍有行差踏错,只怕就会失去上头两人的信任。
凌昭如今,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西北能够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也好。”
许轶轻声安抚她,目光温柔似水。
“别忘了,如今你执掌大部分军权,至少我们做到了最初本意。”
凌昭闻言一哂,“人总是会在有能力保全自我之后,想要保全更多人,西夏贼心不死,只怕明面上求和,休养生息之后又会生事,此刻不能乘早消灭,日后也是心腹大患。”
许轶闻言目光更加柔和,却故作委屈,“我的昭昭,心中装着好多,天下,民生,边患,也不知道,我在你心里,占得几亿分之一?”
他委屈巴巴地低垂了眉眼,只有唇角还翘着。
凌昭哪里会看不出他这话不过是半真半假地逗她,伸出两个胳膊,那人就乖乖将自己的头钻进了里头。
“昭昭。”他唤得温软。
凌昭一下一下地给他顺毛,“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比起天下民生,这个世界对她最大的意义,是许轶。